Chapter seven (8),梧桐那麼傷,五度言情
我脣色蒼白,手腳冰涼,一邊緊張地發抖,一邊警告自己一定要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下來……
閃電,再次劃破長空。
雷聲隆隆。
很多年前的每一個這樣的雷雨天,小小的莫帆總是從他的小牀上跑下來,鑽到我的被窩裡。他捂着耳朵,閃着大大的眼睛,說,姐姐,我怕。
我就緊緊地攬着他細細的小胳膊說,莫帆不怕,有姐姐在的,不怕。
其實,親愛的莫帆,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當時的莫春,當時的姐姐也很害怕。但是因爲小小的你,她必須堅強,她有一個需要她強大的小孩,叫莫帆。
可是,事隔多年,在這個即將到來的雷雨之晨,我又該如何來保護你,我的莫帆,我親愛的小孩?
53莫帆,我不痛苦,這都是我自願的,與白楚無關。
我到了樓頂之後,只見莫帆靠在牆角上,情緒激動異常,雙目猩紅,懷裡拽着一個女孩,一個一直在發抖的女孩。莫帆的一隻胳膊緊緊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拿着尖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個女孩的精神幾乎崩潰,長髮之間露出兩隻茫然的眼睛,傻傻的,滿是淚水,充滿了對生的渴望。
紀戎歌在離莫帆五米左右的地方,雙手舉在空中,示意莫帆一定要冷靜,什麼事情都可以商量。
當莫帆看到我上來的時候,眼神抖動了一下,他衝紀戎歌吼,我要見白楚!我要問問他爲什麼要把我姐姐害成這個樣子!你們爲什麼把我姐姐喊來?你們再不讓白楚來,我就殺了她!殺了她!
說完,他滿是稚氣的臉上堆滿了殺氣,尖刀刺向了那個女孩的脖子。
閃電劃破天空!
那個女孩大叫,莫春姐姐,救救我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這時我纔看清楚,莫帆劫持的人居然是溪藍!此時的溪藍正滿眼淚水地望着瘋跑上樓的我,哀哭着求救!
我剛要跑上前去,卻被張志創給攔下了。他說,莫春,你冷靜點!你是來勸服你弟弟的,不是來讓他更激動、更失控的。
我看了看遠處的紀戎歌,他也看了看我。
多麼斷腸的凝望啊。
就在幾十分鐘之前,我們還是最親愛的人,以世間最親密的姿態,給予彼此最大的溫暖和疼愛。
而在幾十分鐘之後,我們卻被殘酷的現實分成兩端:我是罪犯的親屬,而他是正義的代表。
紀戎歌看了我一眼,對莫帆說,你冷靜一下,白楚很快就要來了。莫帆,你冷靜一點,你想要什麼我們都可以滿足你,只要你不傷害人質。
我焦急地看着莫帆,說,是的,是的,莫帆,你聽姐姐的話,放下刀子……說到這裡,我想起了那些隱蔽在遠處的狙擊手,就哽咽着說,莫帆啊,你聽姐姐的話,求求你了。
莫帆看見我哭了,情緒有些激動,他說,我不!你爲了那個混蛋,痛苦了這麼多年,就連現在,都要爲了那該死的二百萬去……說到這裡,他說不下去了,就放聲大哭,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你是我姐姐啊。我恨他,我恨他,我要讓他痛苦,我要讓他付出代價!我就是要他看着,我要在他面前殺了他最愛的女人!我要讓他痛苦到死!痛苦到死!我要把他給你的痛苦全部都還給他!
我搖了搖頭,說,莫帆,我不痛苦,這都是我自願的,與白楚無關。你冷靜一點,求求你了,這都是我自願的啊。
當時的我,全心在安撫莫帆對白楚的怨憤,並沒有留意到身邊紀戎歌強忍痛楚的眼神。閃電劃過,他的眼神裡全是傷痕。
莫帆聽完我的話,不相信地搖頭,任眼淚鼻涕奔流,他說,姐,你還當我是小孩嗎?我知道你不願意去那個“駱駝臉”那裡的,我知道你不願意的。你昨晚在街上哭的時候,我都看到了的,我都看到了的……嗚嗚嗚嗚嗚嗚……說到這裡,莫帆嚎啕大哭起來,他說,他憑什麼可以讓你這樣啊?他知不知道你很痛苦啊?他是混蛋,他是混蛋!我一定要讓他痛苦!一定!
說到這裡,他勒溪藍脖子的手更用力了。
閃電閃過,溪藍的臉變得青紫,她聲息細微地喊着,莫春姐,救我,救我。
紀戎歌說,莫帆,你冷靜,你冷靜,白楚馬上就要來了,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你既然要讓他痛苦,那你現在就一定不能傷害他最愛的人,你得堅持等到他來。不要傷害人質。
聽到紀戎歌的這些話,我突然想起張志創曾經告訴過我,紀戎歌以前做談判專家的時候,將一個準備自殺的人,談判到放棄自殺,併成功將其勸說到遁入空門。原來紀戎歌的功力確實是名不虛傳的。可是,現在這個冷笑話,並不能放鬆我的神經,我全部的心,全部的感受,都緊緊地繞在莫帆身上。
唯恐半分差池,便是終生悽惶。
張志創走向我,說,莫春,你做好準備,如果勸說不下你弟弟的話,上面下命令了,你和紀戎歌要配合我們分散他的注意力,配合狙擊手,對他進行擊斃!
我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
閃電。
霹靂。
這一刻,我無助地看向了紀戎歌。他已經通過無線電耳塞,接收到了上級的指令,面色沉了下來,痛苦無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拼命地向他搖頭,搖頭。
紀戎歌啊,求求你!不要這樣!莫帆是我的命啊!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命吧!你是我最愛最依賴的男人啊,如果你都救不了我,我還能相信誰,依賴誰?!
紀戎歌看着我,眼神沉痛。可能是我眼中的哀求讓他不能負荷,所以,他默默地轉開了臉。
閃電再次劃破夜空。
大雨。
即將。
來臨。
54我和你,莫春和莫帆,都失去了最親愛的翅膀。
最終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那麼堅定,那麼深沉,彷彿是不可代替的承諾: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住莫帆的!
哦,他會盡力的。
他會盡力的。
知道了這一點,我試圖讓自己的思維清晰起來,我想,我該跟莫帆說什麼呢?說什麼能讓他忘記仇恨,安全度過此刻?說我和麥樂小時候的糗事?不不不,麥樂已經成了那副模樣。說他和胡爲樂曾經的那點流氓小事件?也不行,胡爲樂已經被虐待成了一個只會傻笑着跳舞的傻瓜。
哦。
原來。
我和你,莫春和莫帆,都失去了最親愛的翅膀,失去了那個可以與自己分擔嚮往的夥伴,再也去不了天堂。
沉默在繼續。
而溪藍的呼救聲已經漸漸地弱了下去。
突然,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在呼喚,莫帆,莫帆,莫帆啊。
我猛然回頭。
卻見到蒼老的奶奶,在兩個女警察的攙扶下,爬上了樓頂。她搖搖晃晃地走了上來,張着沒有牙齒的嘴巴呼喚着莫帆的名字,老淚縱橫。
我急忙上前,攙扶着她,對莫帆喊,你這個混蛋,你想讓奶奶難過死嗎?莫帆,你放了溪藍吧,求求你了。此時我又想起了張志創傳達下來的那句話,我知道,溪藍若是昏死過去的話,那麼莫帆肯定會被擊斃的。而白楚遲遲不來的原因,無非是警察們也明白,若是白楚真的上來了,那莫帆鐵定會對人質下毒手——因爲,他想要的就是,讓白楚眼睜睜地看到溪藍的死去。
莫帆一看到奶奶,也哭了起來,他衝着奶奶流淚,說,奶奶啊,我是個壞孩子啊。這輩子爸爸沒能爲您盡孝心,現在,孫子也不能爲您盡孝心了……可是奶奶,我不要那個混蛋總是欺負我姐姐,我不要啊……
奶奶就哭,說,莫帆啊,帆啊,你放下刀吧,放下刀,咱們就回家好好過日子啊。奶奶當年眼睜睜看着你父親進監獄,等啊等啊,怕是這輩子再也不能見到他回來了……如果奶奶再失去了你,更是活不到再見到你回來的那天了……你這是要我這個老人的命啊……莫帆啊……
奶奶哭,我也哭,莫帆也在哭。
黎明的天空下,我們祖孫三人的眼淚化作雨水,奔流而下。
紀戎歌在做最後的努力,他說,莫帆,你看看你奶奶,再看看你姐姐,她們兩個不能失去你的!你是個男人,你還要保護她們一輩子的!如果你真的做了這件傻事的話,你將一輩子都沒法保護她們了!
莫帆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動搖,勒着溪藍的胳膊明顯有了鬆動,但此時的溪藍已經徹底昏迷了。
紀戎歌鬆了一口氣,對莫帆說,對,是的,就這樣,放下刀,放開溪藍……
溪藍。
溪藍。
溪藍這個名字似乎是莫帆的痛處,在紀戎歌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莫帆本來已經放鬆的神經突然繃緊了,手臂也恢復了力量,他將昏迷的溪藍緊緊勒住,衝紀戎歌喊,你們說這麼多,就是想救這個賤人對不對?我不會放了她的!沒有她,我姐姐也不會這麼痛苦!白楚,白楚,我要見白楚!我要見白楚啊!你們再不讓我見到那個混蛋,我就真的殺了這個賤人了!
紀戎歌轉頭看了我一眼,突然,我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張志創已經用無線電跟下面彙報了,溪藍已經昏迷,所以,他們爲了搶時間救護人質,現在必須做的,就是貫徹他們預先的決定——分散莫帆的注意力,將他擊斃!
我回望着紀戎歌,痛苦地搖頭。
不要啊!求求你了!你的眼睛告訴過我的,只要有一線希望,你都會保住莫帆的!你答應我的!不要啊!
張志創走近我,說,莫春,你下去吧,這裡就交給紀戎歌吧。你不要分散動搖紀戎歌的心。他現在首先是一個要保住人質性命的談判專家,其次,纔是那個愛你的男人!我們正在傳你父親過來,做最後的努力。但是現在溪藍已經昏迷,怕是等不到你父親到達了,我們必須要保護人質。
我看着這個冷靜的男人。
是的,他確實冷靜,冷靜到可以權衡他和麥樂的愛情值與不值!
奶奶還在哀哭,淚水流滿她滄桑的臉。可是,突然之間,我卻覺得此刻的她好幸福,因爲她不必如我一樣,心如明鏡地知道自己的親人即將會被擊斃,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心碎到萬劫不復!
閃電——
再次劃破長空。
雷聲在大雨落下之前,發出了最後的嘶吼。
同時在嘶吼的還有十七歲的莫帆,他說,讓白楚來見我!讓白楚來見我!好,你們不讓他來見我,我這就殺了她!
終於——
紀戎歌的眼睛徹底灰敗了下去,他的睫毛重重垂下,彷彿是一個世紀那麼長的嘆息,他眼神痛楚,不肯看我。
張志創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紀戎歌!
這個時候,上級的命令應該通過無線電耳機一遍一遍地響在紀戎歌的耳邊: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終於。
他的眼睛狠狠地張開,勢如閃電劃破夜空,他輕輕張開了嘴巴,說,莫帆,你看,你的父親從監獄假釋出來看你了……
莫帆整個人愣住了,傻傻地看向了樓梯口,勒住溪藍的手也放鬆了下來。
這個時候,我聽到心臟重重地摔在地上的聲音。我瘋跑向莫帆,我說,莫帆不要看啊,他們會殺了你的……但是,我卻被紀戎歌重重地拉了開來。
最後的驚雷之後,雨點傾盆落下。
突然之間,世界失去了聲音,一朵妖豔異常的花朵,鮮紅猙獰地開在了莫帆的額頭上。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整個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警員們將溪藍迅速帶離。
奶奶在莫帆被擊斃的那一刻,重重地昏倒在地上。
在這一刻,整個世界荒蕪了。
雨,不停地下。
電閃雷鳴。
我傻傻地看着地上的莫帆,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母親拋棄我們時,他曾那樣撕心裂肺地哭着,而我,發誓從此之後,再也不要這個男孩,我的弟弟,如此哭泣了!
而今天,我的誓言終於兌現了。
莫帆,他確實再也不會那樣哭泣了。
血水,在大雨的沖刷之下,蜿蜒到我的腳邊。我瘋一樣試圖跑過去,卻被紀戎歌給慌忙地扯住了。
但是,還有什麼能阻擋一個姐姐要去抱起自己弟弟的決心呢?
於是,驚雷之下,一道清亮的裂帛之聲,我的衣服被生生撕開。而我自己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一邊哭泣,一邊爬向莫帆。
那些血,從莫帆身上流出的血,似乎還帶着他的體溫。就這樣,在大雨傾盆之下沾滿我的衣裳,我的裙子,我的雙手。
我奔上去,伸手要抱住他的那一刻,卻被那些上來的警察給緊緊地壓制住了。於是,在我的哀嚎聲中,他們用黑色的袋子,想要粗魯地包裹住這個世界上我最親愛的小孩。任憑我如何哀求,他們都不肯讓我靠近。
讓我靠近,讓我再看他最後一眼,讓我跟他講講,綁架是壞事情,小孩子是不該這麼做的!可是他們卻不肯放手,不肯讓我告訴他。
你們知道嗎?如果我今天不告訴他的話,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了。
在他們整理莫帆的屍體的時候,突然一個精美的盒子從莫帆身上滾落,滾過那些警察紛亂的腳步,落到我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