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夜一直覺得自己在做夢,夢中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樣,只覺得身處在雲霧間,風起雲涌時,他的身子便好像是落入河水裡的浮萍一樣,隨波逐流了。
“小子,喂喂!”一個聲音不停地在江寒夜耳畔叫着,“快醒醒!”
江寒夜只覺得眼皮重愈千斤,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都做不到。耳畔一陣熱烘烘的氣息,這氣息江寒夜很熟悉,那是小白的。
“小白?”江寒夜輕輕吐出這兩個字,卻感覺自己的聲音好像遊離於天際一般邈遠。
“我說,臭小子,你該醒醒了!”江寒夜終於睜開眼,首先映入他眼簾的就是桃伯的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以及怒衝衝的表情。
“桃伯?”江寒夜詫異道,“桃伯,我是在做夢嗎?”
其實見到桃伯是一件很令他開心的事,尤其是在目前這種狀況下。江寒夜覺得全身骨骼痠痛欲裂,他掙扎着坐起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置身於一個山洞。
這裡雖然是山洞,但是鍋碗瓢盆牀鋪桌椅板凳一應俱全,地上還有一個火塘,火塘里正燃着火焰,上面架着一個小鍋子,鍋子里正咕嘟咕嘟煮着什麼,香噴噴的味道正從那鍋子裡飄散出來。
“桃伯,這是不是在做夢?”江寒夜又問道。
桃伯正坐在江寒夜牀前的石墩子上,手裡拿着他那杆菸袋,吧嗒吧嗒的抽着菸葉,聽到江寒夜的話之後,他嘿嘿一笑:“是啊,你是在做夢,不信你就用手指去戳一下那炭火,保準不痛的。”
江寒夜居然真的伸手去戳那炭火,他的手剛剛觸及那火苗的時候,一股灼痛就從指尖傳來,他下意識的縮回手,會痛,這不是夢。
“呀,你還真是個傻小子,我叫你去戳你就去戳麼?”桃伯驚訝的看着江寒夜,兀自搖頭嘆息道。
“我……我真的以爲是在做夢,我還以爲……”江寒夜眼圈一紅,似乎也只有在桃伯跟前,他才能顯出個孩童的樣子來,畢竟他現在就只有十四歲。
“傻小子……”桃伯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我沒想到,你一邊這麼聰明,一邊又這麼笨,天底下居然還會有你這樣的人存在……”
江寒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他看到了小白正趴伏在石牀邊,不知是熱的還是累的,舌頭一直耷拉在外面,大口喘息着。
“咦,我怎麼會在這裡,我分明是在達達山啊……”江寒夜忽然間想起了這件很重要的事。
“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麼?”桃伯皺眉問道。
“我只記得,那團黑霧……桃伯,這裡是哪裡?是不是你看守的墓穴後山?”江寒夜一邊往外張望一邊問道。他已經發現了,這處山洞並不算太大,進深也就七八步,寬也就四五步,外面則是一片褐色世界。
“嚇,還墓穴後山呢,這裡可不是萬劍山莊咯!”桃伯叭嗒了一下菸袋,將那菸袋鍋子在石牀邊敲了敲,收起煙桿,嘆了口氣說道,“小子,這段日子,萬劍山莊可發生了不少事呢。”
“我知道的……”江寒夜垂下眉來,“聽說小宇失蹤了,不知是否有這回事呢?”
“小玉死了,小宇被人捉走了,你那個師父他如今又變得道不道,魔不魔,整個萬劍山莊如今是一片蕭條景象,除了那些鐵了心要跟他的弟子,其他人都收拾包袱離開了。”桃伯說道,“你那個師孃也被囚禁起來,不知關在何處……”
江寒夜聽了桃伯的這番話,心裡忽然間覺得十分難受,他想起以前在萬劍山莊的時候,那裡的繁榮鼎盛模樣,如今卻落得個悽慘下場,心裡不由得就泛起一陣酸楚。
“桃伯,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你爲什麼會在這裡?我又爲什麼會和你在一起?”江寒夜沉默了片刻問道,這些問題都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
“這裡啊,是距離達達山四十里外的一座禿山,我也不知道究竟這裡是什麼地方,反正這白麪國的人說的話,我也不懂。”桃伯用一根燒火棍撥拉着火塘裡的炭火,“至於我爲什麼是在這裡,因爲我在跟蹤姬尚軒。我遇到你呢,是因爲在跟蹤的過程中,發現你這傻小子居然把那馭水訣用在自己身上了,幸虧你的功力還不夠深,否則這會兒你早就灰飛煙滅了,你說我咋收了你這個笨徒弟呢?那馭水訣能用在自己身上麼?心神凝結,將萬物化爲己用,那是已經改變了萬物原本的面貌,若是你用在自己身上,輕則傷筋動骨,重則一命嗚呼!我就差囑咐你這麼一句……”
“他?”提及姬尚軒,現在江寒夜滿心都是輕蔑,可聽到桃伯說起馭水訣的事,雖然是在罵他,可不知爲何,江寒夜卻覺得滿心的溫暖,“對了桃伯,你跟蹤姬尚軒,有什麼發現沒?”
“有!”桃伯回答的很是乾脆利落,“發現就是,姬尚軒現在已經成魔了,又或者是妖,總之他跟一個傢伙勾搭在一起,其實在我看來,是被人家給利用了。對了,你用馭水訣對付的那個黑霧裡的人,就是姬尚軒。”
“我一直懷疑,那團黑霧就是姬尚軒。”江寒夜緩緩點頭說道,他現在已經隱隱想起自己失去意識之前的事了,也驀地想起了乘黃,於是從牀上跳將下來,緊張道:“遭了,也不知乘黃如今怎樣了……”
“被捉了唄,還能怎樣呢……”桃伯懶懶的說道,“不過是被姬尚軒給捉了,那幫子沒用的後生,只知道自相爭鬥,最後那東西如今反而落到一個大魔頭手裡。”
江寒夜聞言,立時就要往外走,被桃伯一把拉住,喝問道:“傻小子,你傷還沒好,要去什麼地方?”
“我去找姬尚軒,乘黃可使人增壽兩千歲,若是給他吞噬了,我們只怕……”江寒夜皺眉道。
“別去了,你現在去也晚了。”桃伯緩緩搖了搖頭,“姬尚軒就是奔着乘黃去的,如今乘黃到手,你以爲他還會等着你們去搶麼?”
“可是……”江寒夜皺眉。
“別可是了,你現在要緊的就是趕緊恢復起來,以你目前的修爲,我看不出三日就會恢復如初,唉,洛行雲那小子,看起來還是收藏了不少寶貝啊!”聽桃伯的口氣,似乎就算是洛行雲在他跟前也不過是個後生晚輩而已。
“可是若給姬尚軒這麼佔了便宜,以後我們恐怕會有*煩的!”江寒夜還是不肯甘心。
“那你去,你覺得你現在能找得到他麼?就算找得到,你覺得自己能打得過他麼?”桃伯有些火了,“小子,我再教你一件事,那就是凡事都不要逞強,做任何事都要量力而爲,永遠都別讓敵人有機會傷害到你,這纔是正經的!”
桃伯的話就好像是一擊擊重錘,敲打在江寒夜的心裡,令他如醍醐灌頂,頓時醒悟過來:是啊,無論何時,都別讓敵人有機會傷到自己,否則一切都是虛談。
見江寒夜沉悶下來,桃伯又道:“小子,我是不能永遠在你身邊的,我算過了,今年大概就是我的大限了,我活了這麼久,能在這最後的年頭裡遇到你,也算是我們爺倆有緣分。所謂的緣分,都是需要珍惜的。”
江寒夜聽到桃伯的話,驚訝的看着他:“桃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大限?什麼大限?你要飛昇了嗎?”
“哈哈哈!”桃伯聞言後朗聲大笑道,“飛昇,呵呵,好個飛昇,也罷,你就當我是要飛昇好了!”他站起身來,將那鍋子端下來,揭開鍋蓋,原來裡面是一鍋粟米粥,香噴噴的,十分能引起人的食慾,桃伯對江寒夜道:“小子,把那兩個碗拿過來,你昏了一天一夜了,粒米未盡呢,老夫我也因此一天沒吃東西了,來,咱爺倆喝點粥。”
江寒夜以前跟隨桃伯練功學藝的時候,一直都充當着伙伕廚師的角色,他還真沒吃過桃伯做的東西,這一次端起這碗粥,只在鼻下這麼一嗅,那香氣就撲鼻而至。
“好香!”江寒夜情不自禁地說道,不過雖然有美餐在手,他還是禁不住要追問桃伯:“桃伯,剛剛你說的大限,究竟是什麼意思?”
桃伯看了江寒夜一眼道:“萬物生而有命,人也是如此。普通人活上個五六十年,就已經算是高壽了,似我這等老骨頭,活了上千年,已經是造化了。小子,老夫我,今年就會去陰曹地府報道了。”
“不!”江寒夜失聲,他身子一晃,粥碗沒端住,從他手裡滑脫,徑直向地面砸去,桃伯身子一晃,似乎動都沒動一下,可是江寒夜那碗粥卻已經在他手裡端着了。
“你這臭小子,就算不喜歡喝,也不要糟蹋糧食啊!”桃伯怒道。
“桃伯,你說的一定不是真的,你在跟我開玩笑吧?”江寒夜看着桃伯說道。
“哼,我有這個閒工夫跟你開玩笑呢!”桃伯重新將那碗粟米粥遞給江寒夜,“吃吧,這可不是普通的粟米,吃了可固本培元,使得你的氣海更爲堅固和開闊,容納更多的真氣,不過多吃不宜,只此一碗。”
原來桃伯便是在這個時候,依舊想着江寒夜。
江寒夜聽到桃伯的話,喉頭一哽,說不出話來。
“我也不能爲你做什麼了,唯一的一套拿得出手的東西也都教給你了……”桃伯一邊喝着粟米粥,一邊緩緩嘆道,“小子,你記住,若我走了,我家小黑,你那師姐可就託付給你了,別讓小白欺負她。”
江寒夜下意識的點點頭,又猛的搖頭,桃伯這人慣會說笑,他這一次也一定是在開玩笑。
“又點頭又搖頭的,你到底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桃伯皺眉道。
“不答應,桃伯你活得好好的,不會有事的。”江寒夜斷然道。
“好了,不說這些,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等兩天傷好了,跟我去個地方。”桃伯看了江寒夜一眼,頓了頓說道。
之後的兩天,江寒夜就在這山洞裡養傷,一邊吃着桃伯熬的粟米粥,一邊自己運功療傷,閒暇的時候就聽桃伯講述那馭水訣的一些可用之處,原來馭水訣只能用在天地間的自然材質上,比如金木水火土,而像人和動物,是不可以拿來用的,否則便會造成惡果。
又一天過去,江寒夜一早起來就覺得身心清爽,整個身軀也都沒了先前那種又酸又痛的感覺,好像是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桃伯帶着小白從外面走進來,看到江寒夜之後便笑道:“小子,氣色不賴啊,那收拾一下,我們準備出發了。”
“去哪裡呢?”這個問題江寒夜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有機會問。
“去找一個人,一個你我都必須去找的人。”桃伯回答道。
“誰?”江寒夜一愣,心驟然間猛跳起來。
“姬尚軒。”桃伯一邊收拾着自己的傢伙什,一邊從身上掏出一個看起來好像是古舊荷包一樣的東西,就在江寒夜的目瞪口呆中,將面前這些東西一一裝進那荷包裡,而後又把荷包揣進懷裡。
“看什麼,這叫乾坤袋,能裝乾坤呢!”桃伯手裡握着煙桿,瞪了江寒夜一眼,“別來不來就弄那個沒出息的樣兒知道嗎?”
江寒夜尷尬的收了驚訝的目光,兀自點點頭。桃伯先出門去,江寒夜亦緊隨其後,小白亦步亦趨,一步都不肯離開他。
一出了山洞,江寒夜才發現原來此處距離達達山不算遠,基本上站在山崗上就能看到遠處的達達山,想起幾日前在那裡的遭遇,江寒夜心裡就一沉,他有點擔心。擔心岑若秋和白柔的安危,擔心洛行雲……他居然開始擔心洛行雲了,就連江寒夜自己都覺得萬分的奇怪。
“走吧。”桃伯回頭道。
“哦。”江寒夜機械的哦了一聲。
桃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笑非笑,卻又彷彿能夠洞穿人的內心。桃伯只是隨意的將手裡的煙桿一丟,頓時那煙桿就嘭的變大,成了一個人多高的模樣,橫在當空,桃伯往上一跳,盤膝坐在上面,又對江寒夜道:“你是要跟我坐在一處呢,還是要自己飛?”
江寒夜沒有猶豫,他也縱身一跳,帶着小白坐上了桃伯的煙桿,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這煙桿居然是桃伯的法寶,難怪他四季不離手呢。
煙桿慢悠悠的在空中飄飛着,似乎是漫無目的的。在飛的時候,桃伯的眼睛始終都盯着地面,也不知是在看什麼。
“桃伯,我們要去哪裡?”過了一個多時辰,江寒夜終於禁不住開口問道。
“去姬尚軒在的地方。”桃伯道。
“他在哪裡?應該已經回萬劍山莊了吧?”江寒夜道,他也順着桃伯的目光看去,地面上多是褐色的土壤,沒有太多值得看的東西。
“應該?小子,記住了,凡事不要去想當然。”桃伯不動聲色的說道,“姬尚軒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姬尚軒了,萬劍山莊對於他來說也不過是個巢穴而已,現在他得了乘黃,估計正隱匿在某處,大快朵頤呢!”
“那我們該怎麼尋找他?”江寒夜算是聽出來了,其實就算是桃伯自己都不知道姬尚軒現在躲在什麼地方。
“找黑色濃郁的地方,你已經與他交過手,應該知道的……”桃伯還未說完,江寒夜就已經看到地面上有一處荊棘林裡,一個貌似山洞的地方正往外隱隱飄散着一股濃郁的黑氣。
這種黑氣,只有修真之人才能覺察得到,江寒夜禁不住指着那處地方對桃伯說道:“桃伯,快看!”
“嗯,我看到了。”桃伯又駕馭着煙桿在半空中游蕩一圈之後,在距離那山洞不遠的地方按下法寶,當先跳了下來。
江寒夜也帶着小白跳將下來,緊隨桃伯之後。桃伯前兩天跟江寒夜說過的大限之類的話,讓他心裡很是不能安寧,因此就好像小白對他寸步不離一樣,江寒夜現在也不敢讓桃伯遠離自己的視線。
“這傢伙吃撐到了……”桃伯在距離山洞不到百丈的地方站定,對江寒夜說道。
“吃撐?”江寒夜一愣。
“你有所不知,那乘黃乃是上古靈獸,九千年之身,身上血肉都是集了日月精華所凝集成的,便是吃其一塊肉,喝其一口血,都可使得普通人腹脹而死。修真之人雖然稍好一些,但是也會因此幾個月不思進食。”桃伯緩緩道,“你看山洞外,那張皮毛,那是乘黃的皮毛,看樣子,這傢伙居然已經把乘黃給整個兒吞入腹中了,當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江寒夜聽到桃伯這樣講,這才注意到在山洞外的一塊岩石上,確實正鋪着一個東西,不過距離太遠,他看不甚真切,可桃伯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桃伯,究竟是何許人也?”江寒夜禁不住暗暗的想道,其實這個問題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想要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