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山莊的墳場內,埋葬着數千年來死去的姬姓家族成員們,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死的時候是無牽無掛的,江寒夜並不知道。
他此刻站在四師兄姬豐的屍體前,背後被那陰森寒冷的風吹着,耳畔全是昆蟲的鳴叫聲。這裡實在是太幽靜了,可是卻沒有讓江寒夜感受到什麼恐怖,他凝望着姬豐的嘴巴,回想着夢裡的事。
“師兄,爲了替你申冤,江寒夜要做對不起你的事了!”他心裡默唸着,正在此時一股山風打着旋兒飛來,吹的地上的落葉不住的在低空中盤旋着,好像是墳場內的冤魂在向夜空傾訴着。
江寒夜深呼吸一口,輕輕的碰了碰師兄的屍體,他不清楚姬豐的屍體究竟到了怎樣一個程度,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師兄給碰壞了。
姬豐的身體硬邦邦的,摸起來就好像是一根枯敗的樹幹。這種硬度又不像是骨頭的硬度,給江寒夜的感覺是稍微用力也許姬豐就會變成灰燼了。
“江寒夜。”洛日的聲音自他懷中傳來,帶着幾分陰沉,聽起來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
“怎麼。”江寒夜的聲音也好不到哪裡去,此時此刻他的心情萬分沉痛,生平第一次面對生離死別,這個十四歲的少年還有些吃不消。
“是斷魂珠。”洛日沉默片刻之後說道。
“什麼?”江寒夜一愣,他還沒反應過來,不知洛日話裡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斷魂珠所致,在萬劍山莊上,應該是有一個人持有斷魂珠碎片的。”洛日說道。
“你是說,除了我之外?”江寒夜詫異道。
不怪江寒夜難以置信,實在是因爲根據桃伯所說,這斷魂珠是大凶之物,也是這些名門正道的人所鄙夷,所要消滅的。現在洛日忽然說這裡還有一塊碎片,讓他心裡怎麼會不吃驚呢?
“不錯!”洛日聲音十分低沉,“這枚斷魂珠或許已經挾持了那人的靈魂,你這位四師兄正是被人吸走了魂魄和真氣而亡的。”
江寒夜聽後心內禁不住沉痛萬分,四師兄修爲高深,爲人謙和穩重,最後竟然落到這個下場,怎能讓人心不痛惜呢?
“可是我之前無意間所吸食的魂魄,最後屍體都化成灰燼了,爲什麼四師兄的屍骨還在這裡呢?”江寒夜不由得又心生疑惑。
“對於斷魂珠,我只知其用途和兇險,並不知道其原理,不過依照我的推斷,應該是那枚碎片不如你這沒大,而且那人與那碎片也並不契合所致。”洛日說道,“這斷魂珠是擇人而棲的,若是擇對了主人,便會盡心盡力爲其效力,若是人不對,它便會反噬其身,最終將那人也吞噬掉。”
“嗯,那日桃伯也是這麼說的,如此說來,那幾日在悠悠谷中襲擊我和小白的,會不會就是持有斷魂珠碎片的人?”江寒夜半是自言自語半是疑惑的說道。
“極有可能……”洛日沉思道,“只可惜每次你進入險境的時候,由於體內血液流動過快,都會導致我的昏厥,所以每一次我都不甚清醒,不然我會好好的觀察觀察了。”
“斷魂珠碎片在萬劍山莊,你說是百花谷和須彌山的人呢,還是我們萬劍山莊自己的人?”江寒夜又說道。
在三派會武之前,萬劍山莊幾乎可以說是一直都很平靜的,除了羅逆曾經來襲,基本上就沒再有什麼大事件發生過了,可是這一次不同,有人死了,還死的這麼恐怖離奇。
“難說。”洛日懶洋洋的說道,“遇到問題首先要在自己身上找出原因,自己身上沒有時再往別處找,不要總是想把問題歸咎在別人身上,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啊,就是有這個毛病。”
江寒夜的眉頭皺起來,他現在心情可不怎麼好,本來洛日的話就是夾槍帶棒的讓他不樂意聽,現在更不樂意了,因此便用緘默來抗議。
就在這時,江寒夜忽然看到四師兄姬豐的喉嚨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隨風飄着,那絕不可能是舌頭。
“找到了!”江寒夜心裡一動,大着膽子伸出手指去摳。
姬豐的嘴巴里也是冰冷的,連舌頭都僵硬着,江寒夜的手指在姬豐的口腔中碰到了一絲軟軟的物體,好像是綢緞布匹之類的東西,他用力一夾,將那東西給拉扯出來,果然不出江寒夜所料,這是一塊布條。
雖然此時夜色深沉,但是武者的視力都是很好的,尤其是夜視的能力。因此藉着微弱的月光,江寒夜仔細的觀察起那片布條來。
這布條質地不錯,絕不是普通弟子能夠穿的起的東西,看這顏色質地,十分熟悉,也不是須彌山和百花谷之物。江寒夜的心沉了下來,洛日果然沒說錯,兇手十有八九是萬劍山莊的人了。
正當江寒夜凝眉沉思的時候,忽然洛日開口提醒道:“別怪我沒警告你啊,來人了,你快躲起來!”
江寒夜下意識的就往對面茅屋裡躲去。墳場的對面是一間茅屋,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看起來破破爛爛黑黢黢的,應該是沒人居住的。
屋子裡一股黴味,應該很久沒人來過來,到處都有老鼠在躥,吱吱的叫着,驚恐的躲避着江寒夜這個入侵者。
幸好這屋子很破舊,到處都透風,所以江寒夜倚伏在窗前,透過牆上的縫隙往外看去。
外面靜悄悄的,並沒有什麼人到來。
“你又在跟我開玩笑?”江寒夜心中有幾分憤怒的想道,他通過這樣的方式便可以與洛日溝通。
“你等着瞧嘛。”洛日說道,“要相信我,因爲你跟我本就是同一個人。”
江寒夜的左手緊緊的攥成拳頭,手裡握着那布條。這布條應該是師兄在反抗掙扎的時候從兇手身上撕咬下來的,在江寒夜眼裡,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線索,在此後的一段時間內,他都會仔細的觀察山莊上的每一個人。
“對了,我先警告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師傅。”洛日說道。
“知道。”江寒夜冷冷的想道。
嗚嗚的風聲響起,江寒夜看到夜空中似乎有一條黑影凌空而至,往姬豐停屍的地方飛來,他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這人會是誰?”
江寒夜此刻的心是矛盾至極的,他既希望這人就是兇手,又害怕這人是兇手,如果這個人,或者這個兇手是他身邊很熟悉的人該怎麼辦?
“切,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考慮其他,我告訴你你該怎麼做吧,找到那人,殺死他,搶回斷魂珠碎片,就是這麼簡單。”洛日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說的簡單……”江寒夜一句話還沒說完,那人就已經落到地上。
看那人的身形,江寒夜覺得似乎有幾分熟悉,這人身材頎長,比例恰當,身穿黑衣,臉上蒙着面,手裡提着一個布包,從那形狀來看,應該是一把劍。
那人落地之後,就俯下身去仔細查看着姬豐的屍體,看他肆無忌憚的翻動着師兄的身體,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江寒夜惱火極了,此時此刻,若不是顧全大局,他一定會衝出去與這人拼上一番,現在他太需要發泄了,姬豐的死給了他太多悲痛和衝擊,他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忍住!”洛日警告他道。
江寒夜暗暗的深呼吸一口,瞪着外面。
那人忽然擡起頭來,向江寒夜所藏身的屋子裡看了一眼,目光恰恰掃過江寒夜藏身的地方。在黑暗中,江寒夜看到了那人的眼睛,他的心陡然一跳,緊張萬分。
“這人修爲不低,已經過了先天境界,至少是先天二層境界了。”洛日說道。他說這話的意思就是要提醒江寒夜,千萬不要任性行事。
江寒夜自然明白這一點,因此那人的目光掃過此處時,他就倏地躲開,不再往外看,而是努力的平復着緊張的心緒,免得真氣外泄被人察覺。
“追日靴???”洛日詫異道,“這靴子怎麼會在他身上?”
“什麼?”江寒夜忙問道。
“追日靴,乃是血魔神教的寶物,穿上之後可日行千里而不需要耗費真氣,是武者歷練的重要幫手,在以後的時間裡,你會慢慢明白我說的意思。”洛日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此人是魔道中人?”江寒夜詫異道。
“別說什麼正道魔道的,人是怎樣的不看他是什麼正道魔道,而看其心。若是其心善良,就算身在血魔神教也是好人,反之亦然。”洛日不屑的抨擊道。
現在江寒夜越發覺得洛日說的話是正確的了。不錯,正道魔道,到底爲什麼會有這個劃分呢?劃分的界限又是什麼呢?人的心纔是最難劃分的東西。
那人掃視了一眼屋子之後,便收回目光,重新審視那具屍體,他仔細檢查一遍之後似乎沒有什麼結果,便又駕雲飛去。
“果然是追日靴!”洛日的口吻有些妒忌,更多的卻是氣憤,“這老東西,寶物不給自己的兒子,卻送給外人!”
江寒夜知道洛日口中所說的老東西是誰,肯定那教主了,不知爲何,聽到這話後江寒夜心裡有點不舒服,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等那人消失在雲際,江寒夜才小心翼翼的從屋裡出來。他來到姬豐屍身跟前轉了一圈,仔細查看了一下,地上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遺落。
“師兄,你等着,我一定手刃那個兇手,爲你報仇!”江寒夜跪倒在地,將那把戰天劍橫放在姬豐身體前面,恭恭敬敬的衝他磕了兩個頭,然後便往回走去,一路上他心裡的沉痛越發的濃郁,連帶着今晚上那個奇怪的夜行人都讓他覺得鬱悶不已,事情似乎越發撲朔迷離了。
一夜無眠。
九月十一。
江寒夜是半夜才入睡,可是天不亮卻又醒來了。他翻身坐起,怔怔的望着外面的黑暗,心中有些迷茫,或許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夢醒了四師兄還好好的活着呢。
可是當江寒夜清醒過後,他又悲傷的知道,那一切並不是夢,昔日那個溫文爾雅的四師兄如今已經成了一具枯骨,靜靜的躺在那淒涼的停屍之地。
江寒夜起牀之後,略洗漱一下,便提着戰天劍來到院子裡。四師兄的房門已經被貼了封條,沒有莊主的許可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江寒夜站在正對那房間的位置,開始舞劍。
“山下蘭芽短浸溪,鬆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江寒夜此刻心中充滿了悲切,那愁雨劍法便如同一幕幕畫卷一樣映入他的眼簾。一個酷似小玉的小小人兒正站在一幅幅畫卷中央,連綿不斷的舞着愁雨劍法,從一幅畫卷到另一幅,在江寒夜跟前形成了一個連動的畫面。
驀地,江寒夜忽然悟透了這愁雨劍法,而他的心也溼漉漉的,好像是下了雨的地面一樣。
“是了,只有愁過之後才能明白這愁雨劍法究竟是怎樣的意思。”江寒夜心裡一面想着,手裡一面舞動着。
劍鋒過處,飛砂走石。江寒夜竟然將一個愁雨劍法給舞的虎虎生風,整個院子裡頓時就籠罩在一片愁雨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走廊內忽然傳來一陣掌聲。江寒夜驚而收勢,提着劍回頭一看,竟然是二師兄姬遠。
“小師弟,沒想到你能將這愁雨劍法舞成這樣,厲害厲害!”姬遠嘴裡說着這樣的話,可是他的話語中分明是充滿了悲傷,就連他的眼睛都是紅紅的。
“二師兄!”江寒夜行禮,“你起來了?”
“嗯,一夜就沒睡好。”姬遠苦笑道,“原本老四走了,咱心裡就很難過了,本來想着趁天色還早出來透個氣,換個心情,誰料到你這小子舞起了愁雨劍法,那悲傷就排山倒海一般的襲來了。”
江寒夜臉上一紅,抱歉的說道:“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笨蛋,那個怪你來的?唉!”姬遠嘆了口氣,走到江寒夜身邊,怔怔的看着姬豐的房間,嘴裡喃喃的說道:“老四啊老四,你我是光屁股長大的兄弟,原本說好要一起進入元嬰期,誰料到你這傢伙說話不算話,竟然中途丟下了哥哥我……”說着說着,姬遠的喉嚨也哽咽了。
姬遠嘆了口氣,拍了拍江寒夜的肩膀,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便小聲而嚴肅的問道:“臭小子,你怎麼會愁雨劍法?”
江寒夜一愣,剛剛舞的太投入,他竟然暫時忘記了這劍法是小玉偷偷摸摸教給自己的,於是臉上一紅,嘴裡說道:“我是偷學的。”
“偷學也得有個對象吧,你平日裡除了在這山莊裡晃盪又沒去過哪裡,是了……”姬遠是個聰明人,他忽然間恍然大悟道,“你跟小玉那丫頭青梅竹馬,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她會的東西你自然也會了……”
“二師兄,請你一定不要告訴師父,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江寒夜急忙拉着姬遠的衣袖求道。
“呵呵,算你小子還是個爺們,知道自己扛!你放心吧,我姬遠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自己不走漏風聲,別人是不會知道的,下次一定要小心點了!”姬遠笑道。
“嗯,多謝二師兄。”江寒夜抱拳真心道。
姬遠忽然在空中嗅了嗅,然後皺了皺眉頭:“什麼東西這麼臭?”他嗅完了身旁空氣,就往江寒夜身上嗅去,一邊嗅一邊捂着鼻子,跳開老遠指着江寒夜驚問道:“小師弟,你身上藏了什麼東西,怎麼這麼臭?”
江寒夜聞言也十分吃驚,他低頭在自己身上到處嗅了嗅,確實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這臭味若隱若現時有時無,風吹過時更濃烈了。這臭味不是屁臭不是屎臭,好像是臭魚爛蝦的味道。
此刻江寒夜忽然想起,從四師兄嘴裡揪出的那布條還在身上揣着呢,會不會是那味道?於是他慌忙掏出那布條放在鼻前嗅了嗅,果然是這布條所散發的味道,惡臭頂人。
姬遠皺眉看着江寒夜,淡淡的問道:“小師弟,到底怎麼回事?”
江寒夜悲傷的擡起頭看着姬遠,又看了看布條:“二師兄,這是四師兄嘴裡的東西。”
“什麼?”姬遠這時也不顧那惡臭了,他往前走了幾步,湊在江寒夜手邊仔細的查看着,眉頭已是越皺越高了。
“二師兄,你認識這布料麼?”江寒夜看姬遠的模樣有些怪異,便開口問道。
姬遠沉默不語,俄而死死的盯着江寒夜認真又小聲的說道:“小師弟,此事非同小可,你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訴,知道嗎?”
江寒夜忙點了點頭,看樣子姬遠確實是知道這布條來歷的,至少他認識此物。
“咦?你們兩個起這麼早?”就在這時,宋青雲的房門打開了,看着院子裡的姬遠和江寒夜好奇的問道。
“呵呵,是啊!”姬遠打着哈哈,一邊暗中用手推了推江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