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迎賓館的人都起了個大早,秦樂尤爲早些。自鳴鐘響了五次的時候他就已經洗漱完,此時天還是黑的。
他穿了衣甲佩了刀,走到第三進院去,看到東屋裡亮起了燈。便走到門前低咳兩聲,道:“陶小姐,方不方便說說話?”
隔了一會兒,陶純熙在屋內道:“啊,是秦將軍麼?”
秦樂道:“是我。”
“那請將軍稍等一下。”
秦樂便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過了好一會兒,屋門打開,陶純熙走了出來。今日還有更正式的冊封儀式,她就也穿了女官袍服。走到秦樂身旁施了一禮,道:“秦將軍久等了。”
秦樂站起還了禮,就沒再坐下。只道:“路上趕了這麼些天,陶小姐還受得了麼?”
陶純熙道:“我坐在車裡,還好的。”
秦樂笑了笑:“我聽說李伯辰從前是你的弟弟的師傅?”
陶純熙愣了愣,道:“是有這麼回事。”
秦樂搖了搖頭:“按說這是師徒之誼,昨天倒沒看着他問問你弟弟。”
陶純熙笑了一下,道:“可能他昨天太忙了吧。”
秦樂道:“他昨天忙,接下來只怕還得忙。一直忙下去可不行,陶小姐該找他說說話——他是師傅,肯定想知道他那小徒弟在咱們臨西怎麼樣了。”
陶純熙微皺起眉,遲疑片刻道:“秦將軍,你找我有什麼事麼?”
秦樂笑道:“就是這事。陶小姐,你該想想辦法,開始做事了。”
陶純熙皺眉道:“秦將軍是指什麼事?”
秦樂坐了下來,笑道:“陶小姐,咱們現在也算同僚。你從前在璋城的術學做事,可不是尋常的蠢女子,非得叫我把話說明白麼?”
陶純熙咬了一下嘴脣,又張了張嘴。但終究只正色道:“秦將軍,我是來這裡教術學的。我分內的事,自己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秦樂嘆了口氣:“我就當你真不知道吧——你以爲君上真打算叫咱們倆在這兒待上個一年半載,幫他練兵、傳機關術?陶小姐,你看到這裡的樣子了,一條小街,剩下的全是田地。不到二十個兵,多說千把人。過些日子徹北公隋無咎的大軍就到,你覺得這裡是長久待的地方麼?換個說法,李伯辰能在隋無咎眼皮子底下守住麼?”
陶純熙剛要開口,秦樂又道:“你從前在璋城住吧?璋城應該比這兒繁華百倍。不說璋城,就是臨西地,也比這兒好太多了。你真甘心就留在這裡,虛耗青春年華?”
陶純熙怔了怔:“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你們想要做什麼?”
秦樂道:“你別誤會,我們對你那位李大哥可沒壞心思。只不過我欣賞他是英雄人物,想叫他也爲君上效力。但你知道李伯辰是靈主吧?君上叫你來,其實無非是想弄清楚李伯辰到底是哪一位秘靈的靈主——這世上的許多秘靈,其實都是——”
他說到此處笑了一下:“算了,你也不是修行人。但陶小姐,你不是來教術學的。你是來和李伯辰重修舊好的。”
陶純熙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隔一會兒,道:“臨西君沒和我說過這些。”
秦樂道:“君上嘛,寬容仁厚,自然不會想叫你做這些事。但我說這些是爲你好,陶小姐,李公把你們帶回臨西之後,是叫你們做客人的,可沒有哪裡慢待。”
“但我聽說是你想要爲君上做些事,纔去做女官,教術學。唉,可惜君上這人,我跟了他這麼多年,倒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動情——哈,這是閒話——你真想幫幫君上,就不如查查我說的事。”
他站起身,又道:“我這人不會說話,可其實也是爲你好。人人都想要拔尖兒,但最頂上的就只有一個。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說不定也能一生富足快活呢?”
陶純熙盯着他,低聲叫道:“你無恥!”
秦樂笑了笑:“無恥?陶小姐,我說這些,要換了尉東山來會說得更好聽。比如說李伯辰畢竟對你家有救命之恩,又有從前的情意在。他如今礙於身份沒法兒像之前一樣,但你該去謝他的大恩——這叫禮數。”
“還會說,如今魔國南侵,要是進入李地,只怕如你們一般的尋常百姓會民不聊生。君上既然是李國共主,自當承擔起守土衛國的責任。李將軍是當世英雄人物,要真心投了將軍麾下,亦可成不世名將、名留青史。爲家國大義,你都該去勸他不要爲了私利而叫李國人心浮動。”
“——要是聽了這些話,你會說他無恥麼?可跟我說的是一個意思。只不過我不想像他來那麼多彎彎繞繞,卻比他更認可李伯辰的爲人。”秦樂低嘆口氣,“你是聰明女子,該知道李伯辰和君上之間其實有幾個最壞的結果。或者被隋無咎脅迫了,或者一心自立,最後成了君上的手下敗將。”
“許多事都可以被說得冠冕堂皇,但本質都一樣,我不過是不想用話術來唬你罷了。”
說了這些秦樂又拱了拱手:“告辭了,陶小姐。”
陶純熙無言而立,手在袖子裡攥緊了。待秦樂走出幾步,陶純熙才道:“秦將軍,你儘可以說,但我是不會那麼做的。”
秦樂沒再說話,但剛走到後院門口時,見尉東山慌慌張張衝了進來,差點和他撞個滿懷。秦樂愣了愣,道:“尉先生,你這是怎麼了?”
尉東山臉色極難看,抓着秦樂的肩甲將他拉到身旁,耳語幾句。秦樂臉色登時大變,在原地怔了片刻,才道:“真事!?”
尉東山肅然點頭。
秦樂又怔了一會兒,轉臉看陶純熙。
陶純熙見他們兩個這模樣,忍不住叫道:“秦樂,你又在說什麼?尉先生,你也和他一道麼!?”
尉東山聽了這話有些茫然,道:“啊?陶小姐你說什麼?”
但又擺擺手:“別談別的了。陶小姐,眼下咱們幾人的生死都在你手中了。”
輪到陶純熙發怔:“尉先生你什麼意思?”
尉東山走到她身前,壓低聲音道:“常休昨夜忽然重病,如今不知是死是活。陶小姐,武威候或許會對我們起疑心,你要叫他知道,我和秦將軍昨夜就在這迎賓館裡,可哪兒都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