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葉成疇站在青石上盯着附身蛟人的山君看,山君則披着溼衣裳坐在潭邊道:“阿疇,你快保住陰神出竅……快去即位。”
她看起來像是遭受重創,在冷風裡瑟瑟發抖。那蛟女原本就容貌美麗,此番更顯得楚楚可憐。但葉成疇卻只站着,隔了半晌才道:“阿朱……”
他之前失態地大喊大叫時,李伯辰聽不出什麼來。但這時候低聲說了這兩個字,他卻能聽得出聲音裡有一絲顫抖,的確是動了情的模樣。
他該也沒料到山君真會如此痛快就將氣運讓了出來吧。不知怎的,李伯辰倒希望葉成疇之前所說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了。
然而下一刻,葉成疇到底長嘆一聲道:“唉,阿朱。”
隨後他忽然在地上跺了三次腳,飛快地結了個手印,口中低誦幾句咒文道:“起!”
空氣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忽然凍住了,李伯辰覺得胸口一悶,復又散去。他知道,這該是葉成疇祭起了先前就佈置好的諸天蕩魔彌羅陣。
原本坐在潭邊的山君身子忽然一顫,直挺挺地站起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四肢似乎都被無形的力量禁錮住,彷彿被線提起來的木偶。
葉成疇臉色陰沉,手中不停變換,腳下漸漸生出淡淡的金色霧氣。隨後他身子一震,又喝一聲,六個金色人影便分了出來,頂盔貫甲手持武器,站在璋山君身旁,將她圍了起來。
山君該是被陣法制住,無法開口。葉成疇又變換手印,那六個金色虛影便各舉刀槍,動作皆與葉成疇一般,結印施法。
他一口氣做了這些,才道:“阿朱,是我負你。可如果你見了大空明,大概也會和我一樣。”
他或許是在煉化璋山君,站在青石上不動,身上漸漸現出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蛟人的身子被定住,眼睛卻在眨個不停,似乎有話要說,過一會兒,又掉下兩滴淚。葉成疇想避開她的目光,可忍不住又去看。見她落淚了,到底又長嘆一聲,手指動了動,道:“阿朱,想罵我,就罵吧!”
他施了術法,璋山君似乎能說話了。但她又落下兩滴淚,掉在地上便成了亮晶晶的小珠子,滾到落葉中去了。可說話時語氣倒甚是平靜,彷彿身體與精神是分離的:“阿疇,你想要做什麼?”
葉成疇愣了愣,似乎沒料到她如此平靜,黯然道:“我用了早就在這山上設下的陣,要將你的陰靈煉去。”
“……這又是爲什麼?”
“大空明要氣運。阿朱,如果你見過大空明,也會明白我的心意。”葉成疇仰天嘆了一聲,“可你是山君,我不能引你入空明會。但總有一天,我們會在大空明中相見。”
李伯辰心中一跳。他之前聽方耋說大空明,覺得只是一種精神境界,如今聽葉成疇說話,又似乎沒那麼簡單。而且……難道此事是葉成疇早與璋城大會首商議好了的麼?他難道一直沒有被利用,從頭到尾都清楚其中緣由?
這時他看到璋山君看了自己一眼,又對葉成疇道:“那麼那兩個人呢?”
葉成疇略一猶豫,還是低聲道:“一會我將你煉散,要用這兩人的陰靈暫時補上那空位。但這樣的陰靈既得略有些神智,也不能不好控制……你曾對我說過,養氣境的修行人可以拿來這樣用。璋城裡能找到的養氣境,就是這兩人了。”
“阿朱……”他又咬牙思量一會兒,道,“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不要再問了。我此刻心如刀絞,你一定比我還要傷心痛苦。要怪,只怪我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吧!”
先前隋子昂被囚住,聽葉成疇說要拿他做人質,似乎還沒有很慌。此刻聽他說竟要拿自己的陰靈來用,立時渾身發抖:“李伯辰,你不是和那個山君見過面的麼!?眼下你們沒料到麼?有辦法快使出來,要死啦!”
他叫的聲音頗大,而此時困住兩人的陣法已破,葉成疇就聽見了。
他愣了愣,咦了一聲,往這邊看過來。但剛轉了臉,又咦一聲,神色變了。李伯辰知道他這第二聲是因爲什麼——方耋離開已經將近兩刻鐘,眼下該是將山下的陣法破去一些了。
葉成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先前說那些話時臉色決絕,此刻聽了隋子昂的話,先一愣,隨後那些悲痛愧疚全沒了,而大笑了三聲:“哈哈哈!好!阿朱呀阿朱……知道有人先向你通風報信,我這心裡倒是好受得多了。這麼說,我剛纔如果真的舍了這皮囊,此時就已經變成遊魂野鬼了麼?”
依山君原本所言,該叫葉成疇覺得她故意讓出了氣運,而後便會自殺以拋棄肉身,叫陰靈附於氣運之上成爲新的山君。他一旦這樣做了,等發現璋山君作僞時便已沒有退路,算是自誤了卿卿性命,悔之晚矣。
但看他之前的做派,原來並未打算自己佔據氣運,而要獻給什麼大空明。即便如此,陣法一破,山君當可自己拿下他的。
可眼下那璋山君竟然仍被葉成疇的五道金身幻象制住,一動不動。聽了葉成疇的話,倒平靜地笑了笑:“不。要是你真舍了皮囊,眼下就已成山君了。那人告訴我,是空明會中人叫你來奪氣運,可無論是誰叫你做什麼,既然你做了,就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我從來都會給你。至於之後你會不會被空明會中人殺死,我就不在乎了。阿疇,你懂我的心了嗎?”
葉成疇一愣,臉色神色劇變,一時間看着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璋山君這話是真是假,又像是被這話裡蘊藏的情意着實震撼了。
李伯辰也是一愣,但隨即在心中大罵:他媽的!這璋山君竟然真將氣運讓出來了麼!?
要是在平時聽說這種事,他會贊這山君是個癡情女子。可在此時知道了,便清楚如今這璋山君是真的被葉成疇制住了,怕幫不了自己什麼忙。
他先前覺得璋山君比無經山君性情更好些,但如今才意識到這些做了數千幾百年靈神的玩意兒,腦袋裡的想法早就與尋常人不同了吧。她拿性命賭真愛不要緊,卻把自己也給繞了進來,真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