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
蜿蜒濁浪翻滾東去,橫亙於天地之間。
極目處,兀的傳來聲聲長嘯,猶若狼嗥。
朝陽東昇,灑落的萬丈晨光下,兩道縹緲身影隨聲而至,初見猶在天邊,微若沙礫,好似塵埃,再見已如拳頭大小,又一眼,二人已到近前,身法快如鬼魅,駭的岸邊船伕漁民無不腿軟。
這一聲長嘯,彷彿激發了二者彼此心中的兇意。
目光相對,如雙狼互望,盡是猙獰惡相,殺機畢露。
元十三限轉頸扭脖,竟也成一副鷹視狼顧之相。
但等他瞧見陳拙那副狼顧鴟跱的猙獰嘴臉,不由心生忌憚。
二人竟是一樣的命相。
也在這一刻,元十三限彷彿魔怔了一樣,又像恍然明悟。
在他眼裡,陳拙已是命中宿敵。
一山不容二虎。
但也是他的機緣,氣數轉折的契機,只要得到這小子身上的箭術法門,將能耐手段合二爲一,那便會登峰造極。
陳拙卻不會想那麼多,他眼中只有純粹的殺意,想的也很簡單,只有“殺”。
二人來的極快,逢山翻山,遇水渡水,此刻遇濁浪攔路,亦是不曾停留。
元十三限氣機勃發所過之處塵囂激盪,草木下塌,如仙佛橫渡,雙臂一展,只一提縱已化作一道虛影,飄飛至那浪頭之上,踏波不沉,凌濤而立,驚世駭俗。
陳拙轉頸露出一抹不含半點笑意的笑,自始至終只是擡腳邁足,行過陸地,踏上濁浪,如履平地,黑靴穩如泰山,步履走過水麪上赫然可見一個個漩渦陡生,然後立足於河心。
化繁爲簡,大道至簡。
元十三限面色深沉如水,冷漠道:“縱觀過往四十餘載,放眼天下,後起之秀中你是第一個敢與老夫爭鋒的。”
“後起之秀?”陳拙臉頰一顫,不鹹不淡地道:“真要論歲數,你在咱面前不過是個娃娃,就連你師父韋青青青當面也不夠與我平輩而交。”
他雙手虛擡往外輕輕一撥,腳下濁浪登時平如鏡面,如有無形大手撫過,詭異到了極點。
“夠狂!”
元十三限眼角一跳,他精通百般,哪會瞧不出來陳拙的精神念頭竟然更爲壯大了。
但聽到韋青青青四個字,他整個人的眼神已有不對。
他儘管與師兄弟反目成仇,但對師父還是心存憧憬,不敢冒犯,如今聽到陳拙這等狂言妄語,臉部的肌肉先是一僵,而後呲牙一笑,“伱……”
元十三限正準備開口,猛然反應過來陳拙說的話,這小子莫不是真有百歲?
皇宮裡雖有傳出此人“百歲身”的傳聞,但不曾親眼所見,多少人不少嗤之以鼻,當個笑話,偏偏陳拙言之鑿鑿,讓人心底發毛。
話盡勢盡。
元十三限手中以簫代杖,一劃一指。
本是湍急的河水一改水勢,以元十三限爲源頭,掀起層層漣漪大浪,逆流而上,衝向陳拙,聲勢驚人。
陳拙凝視對方,不急不緩,身側右手輕顫,食指一掀一提,腳下河水立見一注水浪無由上浮,飄了起來;他屈指再彈,水注“嗖”的橫飛擊出,化作一支水箭,穿風破浪,直射元十三限。
接着右手握拳,一拳掀出,本是逆流的水浪,宛如江河決堤,被一拳轟散,散作漫天雨沫。
元十三限見這招彈水化箭,眼神放光,提杖擊散,臉上獰笑更甚,鶴氅迎風而展,氣勢勃發,雙目如鷹如隼,喝道:“倒!”
一喝神功。
可惜,陳拙的精神意念早已今非昔比,喝聲入耳,如沐春風。
他是沒倒,岸邊後追而來的王小石,以及那幾道身影,乍聞“倒”字入耳,頓時如遭一記悶棍,身形搖晃,醉酒般搖搖欲倒。
元十三限一喝吐出,忽又狂笑一聲,身形一晃,身體中躥出數道化影分身,便是腳下倒影都似活了過來,紛紛起身,於河面飛掠,拳掌腿指,各施各法。
幻影分身大法。
陳拙不爲所動,“老調重彈!”
話音收尾一剎,他張嘴如長鯨吸水般狂吞了一口氣。
緊接着,一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自河面傳開。
這心跳來的古怪,鼓盪蓬勃,好似雷音,又如擂鼓,清晰非常,竟蓋過了那轟隆濤浪,帶着無形奇力,落入衆人耳畔。
但詭異的事情接踵而至,元十三限臉色驟變,他猛然驚覺這心跳入耳,自己的心跳聲居然受其牽動,跳動的間隙已在隨之重合,跟着共鳴。
不好!!!
莫說是元十三限,就連岸邊那些隱於暗處的觀戰衆人,不速之客,無不勃然色變。
就連王小石都在毫不猶豫的飛退出一截,想要離開心跳異響的範圍。
而剩餘的人,有的盤膝運氣,有的沉息凝神,有的臉色蒼白,盡是頓足原地,運氣抵抗。
只因這些人的胸膛裡皆跟着傳出了一陣劇烈的心跳,似已不受控制,如猛獸毒龍,正在愈演愈烈,跳動下,所有人筋絡賁張,氣血沸騰,面露痛苦神情。
以心跳之聲傷人,這是什麼妖法?
一衆人等無不駭然。
元十三限功力雄渾,尚能抵禦,其餘人哪怕緊捂雙耳,可那心跳聲卻無孔不入,堅持不過三五息,已是氣血上涌,翻騰難御。
但眼看心跳就要攀到極致,岸上忽聞陣陣驚天狂笑,“哈哈哈哈……”
一人自天邊大步而來,黑袍披髮,笑容張狂,邪氣凜然,袍袖激盪似是下一刻欲要迎風飛起,正在仰天大笑。
這笑聲也不同尋常,張嘴放聲,宛如獅吼虎嘯,轟傳兩岸。
這一笑,竟惹得風雲色變,與陳拙的如雷貫耳的心跳聲相爭。
此人一至,陳拙與元十三限的眼神都變得很是微妙,來者定然是一位絕頂強手。
但此刻雙方殺機已露,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來者似覺二人心意,豪邁張狂笑道:“二位不必多慮,今日有燕某人在此,誰若敢攪擾此戰,偷襲暗手,必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你們且放開手腳,戰個痛快!”
陳拙反其道而行,雙拳一握,身體內劇烈的心跳聲戛然而止,起的快,停的急,打破常理,更是常人難以想象。
對於肉身的駕馭,放眼當世,誰人能出其右。
這便是他近些時候所悟的手段之一,以己心帶他心,以神念傳聲,以鼓盪內勁引其共鳴,以心跳殺人。
雖是初悟,然就此情形而言,威能不俗。
“噗!”
心臟跳動聲急停,那些與之共鳴的衆人盡皆眼前一黑,胸口一悶,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烈痛楚,宛如被一隻無形大手攥緊揉捏,張口就是一蓬血霧,差點沒死在當場。
元十三限原本分出的幾道化身,亦遭波及,立如泡影潰散。
元十三限自己也是嘴角嘔紅,卻絲毫不覺痛楚,反而怪笑道:“好手段!”
他話語一出,眼前已多了一顆霸道絕倫的拳頭,還有陳拙那雙森然厲目,沁寒冰冷,宛如兩朵幽幽鬼火,還有一張猙獰怪誕的羅剎臉兒。
元十三限翻掌斜掠,揉掌一引,漫天水汽忽聚於掌心,化作一隻大手印,直蓋陳拙後心。
可那拳頭豈能說避就避,彷彿附骨之疽,右臂曲轉一動,已緊隨其後,與那掌勁相遇。
先前離得尚遠,元十三限未能覺察,此時近身搏殺,他就覺陳拙拳上居然隱有五縷極端氣機瀰漫,裹於雙拳,將他匯於掌心的真氣化去不少,不由得殺意更甚。
此子絕不能留。
這才堪堪不到一年,這小子的進境就這般驚人,若是再給其幾年時間任其成長,天底下豈非無人能制。
二人拳掌一對,元十三限提簫在手,一線杖法上下翻挑,出手如飛,杖影狂罩猛瀉,戳點陳拙周身要害死穴。
通通通……
陳拙雙拳翻飛,亦是殺意大盛,聳肩塌腰,猿臂一展,看似綿軟無骨,卻如雙鞭,剛柔相濟,雙拳震空,拳風霸烈。
電光火石間,二人倏忽後撤,一如驚鴻一瞥,飄忽一閃,已在數丈之外,一人如一葉扁舟,隨浪倒滑。
兩股大浪緊隨其後,似將濁浪截斷,拍向兩端,聲勢駭人。
後撤之際,元十三限手中已多了一架小弩,面容冷漠,眼神更是冰冷,
“起箭!”
搭箭!
開弦!
放箭!
一氣呵成。
箭矢立如流星,青芒破開水浪,直瀉而去。
陳拙眉心一寒,臉色跟着一沉,左手虛握平展,如手中握弓,右手屈指作開弦之勢。
他手上無弓,指上無箭,然就在他開弦之後,兩手之間,忽見一支無形而化有形的箭矢憑空凝出,似有似無,恍若夢幻。
無形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