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雨勢中,陳拙單足點地,翻身而起,箭簇遙指城頭,血芒橫空。
好似精氣神三昧皆斂入一箭之中,箭上更見灰芒流轉,雷勁遊走,殺機所向,所有人俱是生出一股心悸之感,手腳發涼,眉心刺痛。
蒙赤行心神劇震,這人先前交手居然未盡全功,藏拙起招,偏偏在所有人以爲功敗垂成之際,陡施殺招,只爲一擊斃命。
他要射誰?
蒙赤行心生不妙,他幾乎瞬間便已聯想到什麼,閃身來阻。
卻見陳拙箭簇一擡,所搭血箭剎那鑽入雨幕之中,破空而去,沒了蹤影。
城頭上的衆多蒙古高手尚不明所以,本是如臨大敵,怎料這支箭居然射到天上去了。
唯有蒙赤行臉色更白,散發着滔天寒意,令這位身爲當世無上大宗師之一的絕頂人物,也動了真怒。
“速帶大汗退下城頭!”
他幾乎不用開口,心念一動,精神奇力瞬間已將心思傳達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而蒙赤行自己攻勢一轉,尚要趕去援手,唯有他清晰的感覺到,一股前所未見的強烈殺機正在天地間穿梭,牢鎖蒙古大汗。
但是……
“止步!”
陳拙一箭祭出,天空落雷更急,似是隻要他一催胸中五氣,陰陽相引,天地間的雷氣便要濃郁數分。
他不再閃避,周身風雨城牆,徐徐一落,同時屈指一彈,一縷灰色雷芒當即猶如一條小蛇竄向蒙赤行。
蒙赤行擡手招架,重拳一砸,不想相觸一瞬,雷芒逼來的剎那,天空中一道落雷居然也跟着朝他劈來。
這雷勁竟能引雷。
蒙赤行眼神微凝,雙腳一沉,朝天一拳砸出。
雨中登時雷光大放,而後又轉瞬逝去。
與此同時。
狂風驟雨中,一縷血色光芒忽如流星劃破長空,在天地間追星逐月般斜斜墜下,直指那被衆星拱月,護持在當中的蒙古大汗。
無數蒙古黑甲精兵列盾防守,防的幾乎水泄不通。
“來了!”
眼見箭光急轉直下,衆人紛紛凝神,數名蒙古高手運勁攔截,手中槍戟皆狠厲攻出,勢急勁猛,槍芒大盛,當中竟囊括了中原、蒙古數位名動一方的高手,還有西域的強人,天竺高僧,以及色目人裡的好手。
劍光、飛索、刀光、槍芒……
十數道氣勁,皆隔空打向那道破空而來的箭光。
本以爲一衆高手合力便能將這一箭擋下,可等真正出手,才紛紛動容。
“什麼?”
那血箭之下,無論盾牌甲冑,還是他們這羣江湖高手所放的真氣,無不是猶如紙糊的一樣,摧枯拉朽,被洞穿當場。
非但如此,血箭一至,一道天雷“喀喇”降下。
立見慘叫聲起,倒了一片,一個個皮肉焦糊,渾身冒煙,眼瞅着不活了。
“攔住他!”
但其餘人已顧不得這些人的死活,那箭光倏忽而至,已自雨幕中如電鑽出。
幾大近衛高手雙眼陡張,臉色蒼白,卻是不管不顧,閃身一攔,咬牙擋在了大汗的身前,紛紛推掌抵肩,奮盡餘力,頭頂風雨悉數被衝散一空。
電光火石間,再瞧去,幾人神情已凝固在臉上。
一抹急影貫穿而過,便是那蒙古大汗也未能例外,胸口所墜玉飾砰的碎開,血箭在他心口綻放,還有那未及反應的吃驚神情,和一絲緊蹙雙眉的痛楚。
周遭瞬間寂靜,雨水飛濺,是一張張幾乎凝固的面孔。
蒙古大汗踉蹌後倒。
“速速護送大汗回宮!”
“殺了他!”
“殺!”
緊跟着,驚呼四起,怒喝四起,殺聲震天。
城內無數黑甲精兵魚貫而出,大軍殺至,像是要將陳拙踏爲齏粉,盡是怒火中燒的雙眼。
而蒙赤行眼中怒意已散,面無悲喜,衣衫寂然,好似一尊亙古不變的神像。
他看了看自己的拳頭,拳上已多出一記焦痕。
“你們都退開,掠陣即可,莫要做無謂的犧牲!”
蒙赤行瞧着對面的陳拙,想他橫絕天下數十載,倒在腳下的中外高手不計其數,放眼江湖,除了八師巴與那令東來以外,天下無人能眼中。
但現在……
“臨安城內,堪悟天道,妙參天理的不是你吧。”
他嗓音低沉,大手一揮,那些黑甲精兵已列陣四方,將二人圍在其中。
頭頂雷雲還在瘋狂醞釀擴展,雲中雷鳴陣陣,電照長空,像是虯龍翻滾,一股浩瀚天威在陳拙的六感中無比真實清晰,也前所未有的恐怖。
陳拙舒展着身形手腳,心神內收,刀眼微眯,漫不經心的朝風雨中啐了口血沫,渾然不將那些黑甲精兵放在眼裡。
“是我,也不是我,非我一人。”
蒙赤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唔,我早該想到,看來他應有所得,要比我等先行一步了。”
他已猜到另一人是誰,除了那令東來還能有誰。
整個中原武林,自前唐之後,武曌登基立武周天下,無論是魔門羣雄還是中原一衆白道高手,盡皆死傷慘重,而後一蹶不振。
不然,“慈航靜齋”和“淨念禪宗”兩大武林聖地,也不至於連一個扛鼎之人都沒有,放眼前後百年,整個中原也只出了一個令東來能與他抗衡,餘者皆不足道也。
說起來,那武曌與“陰癸派”淵源極深。這位日月凌空的中土女帝,便是師承昔年“陰癸派”的魔女綰綰;本是出自魔門,卻反將魔門連根拔起,更將分散魔門各派的“天魔策”十卷重歸於一,妄想獨霸天下。
如此,也令魔門元氣大傷。
直至近百年光景,魔門方纔有所恢復,“種魔訣”爲他所得,如此才令“陰癸派”掌門厲工耿耿於懷,一直與他明爭暗鬥。
可惜,自前唐“邪帝舍利”中歷代邪帝聖君所蓄的精元散盡,魔門最高絕學“種魔訣”再也無人練成,且此功太過邪異,習者無不性格大變。
也是如此,他纔想要走出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修這《藏密智能書》,可惜功至極盡,雖達“止於至極”之境,離那破碎虛空看似只差臨門一腳,卻始終不得而入。
如今,又逢大敵……
蒙赤行此時不知爲何,原本古井無波的心緒,驀然起了萬千漣漪。
“轟隆”一聲,蒼白的閃電照亮雨氛。
城頭上,有人嘶聲大喝:“大汗有令,新帝當由太子真金繼位,即刻登基!”
只是一句話剛落不久,又聽。
“新帝有令,將此人生擒者可封王,斷其手足者賞萬金,刨其心肝者可爲萬夫長,挖肉重傷者封千夫長,但凡見血割肉,皆可論功行賞!”
而還有一句沒說的,便是。
忽必烈,薨了。
心緒乍動,蒙赤行氣息爲之一滯,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魁梧身形更顯高大,黑髮根根倒豎而起,眼中那雙幽深的瞳不知何時如被墨染,漆黑一片。
邪氣沖天。
驟見天雷降下,蒙赤行念頭一動,眼中鋒芒陡生,如有刀兵殺出,鏘鏘作響,目光過處,竟將頭頂一道天雷擊散。
陳拙一凝眸子,“一念入魔了?道心種魔大法?”
他看也不看頭頂蠢蠢欲動的天雷,一把扯下外袍,衣衫雖焦痕滿布,可那恐怖的肉身體魄上全無一絲傷痕,徹底暴露在了天地間,像是一尊千錘百煉的銅像。
陳拙長鯨吸水般的深吞了一口氣,立見胸腹五氣匯作一縷灰色雷芒,拇指粗細,遊走上竄,行過中線,穿過眉心,直通神庭,彷彿要突破肉身內天地的禁錮,與那天雷相接,與天地之氣貫通。
“喀喇!”
雷光一閃,驚雷急落。
“哈哈哈……”
陳拙昂首望天,倏的長笑起來,猿臂盡展,如擁天地,黑髮飛揚激盪,雙腳徐徐離地而起,懸空不墜。
然後,他對着風雨雷霆,對着蒙赤行和所有人狂笑道:
“都來吧,我何懼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