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慕容垂竟死的這般乾脆利落,蒼璩心裡咯噔一下,言語不甘至極:“可惡,若非我爲了逃離那洞天,自降修爲,今日孰強孰弱尚未可知。”
陳拙揚了揚眉,心道原來如此,看來重返俗世並非是沒有代價的,若那片洞天福地是囚籠,絕無可能不設後手。
想來慕容垂與蒼璩皆非全盛之身。
他漫不經心地隨意道:“只有敗者纔會給自己找藉口。”
蒼璩臉色冰冷,一雙漆黑深邃的瞳眨也不眨,凝視中,他突然低吼道:“還不動手。”
陳拙聞言好奇,正欲開口,神色卻是微變,但見他面上神情倏然一轉,開口道:“老夫既能憑元神走出那方囚籠,另投人間,豈會這般輕易敗亡,蒼璩,我撐不了多久……你……還不速速動手!!!”
他語氣神態大變,竟成了適才慕容垂的語氣口吻,嗓音尖利,歇斯底里,彷彿正在經歷什麼險爭惡鬥。
事實上不等對方說完,蒼璩搖身一晃,目眥盡裂,瞬息便閃至陳拙身前,趁其體內兩念交鋒,一雙肉掌已傾盡畢生功力,掌心如擒兩輪黑日,一股腦的傾瀉而出,落在了陳拙的胸膛之上。
蒼璩雙掌下壓,面露狂態,但見整個石殿都在搖晃震顫,火海翻騰不休。
映着陳拙的那雙眼眸,蒼璩陰沉沉地笑道:“看來你這天,也不過如此!”
但也只是片刻,陳拙雙眼回神,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表情古怪。
蒼璩笑聲漸止,雙眼瞪圓,原來那斗篷下哪有什麼血肉,只有幾節骨頭,之所以能撐出身形輪廓,全因陳拙精神支撐。
陳拙無奈道:“給你機會伱都不中用,明知我肉身不存,偏偏還要攻我肉身,慕容垂死不瞑目啊。”
他說話間左手驀然向後一撐,一條龍尾正悄然探來,如槍如戟,身披鱗甲,強橫肉身過處,虛空竟被破開一道狹長裂口。
“轟!”
只是這一招卻被一隻骨爪攔在半空,再難寸進。
逃!!
蒼璩卻不再多說,他已在後退,急退,身形騰空躥起,猶如化作一團黑霧,忽的散向四方,難辨真假,逃的端是飛快。
陳拙見狀不慌不忙,似笑非笑,擡手再畫,食指指尖當空一繞,仿若畫地爲牢,頓見四方虛空泛起一層如水漣漪,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蔓延而出,將蒼璩罩在其中。
蒼璩驚駭間顯出身形,可任他如何騰挪變化,無論是往東往南,往西往北,走出不過數步,下一刻便又回到原地,受困於方寸之間,難以掙脫。
陳拙則是緩緩擰轉脖頸,看着虛空中一點點癒合的細微裂隙,目中精光大放:“好,縱觀我過往所遇強敵,有憑元神精神達’破碎金剛‘之境者,也有憑蓋世功力,破碎虛空而去之人,唯獨你這單憑肉身之能打破虛空的,本座還是初逢;看來精、氣、神三昧若功成極致,已無強弱之別,當殊途同歸。”
到了這一刻,陳拙心中關於武道進境的前路,已再無滯澀,徹底明悟。
這些人的武道之境都是殘缺的,或者說是不完美的。
無論是“破碎金剛”亦或是“破碎虛空”,成就的不過是晉升至更高的天地,並非極致之境,完美之法。
真正的完美,當是精、氣、神三昧皆功成極巔,三境歸一,無有破綻,無有缺損,功無不克,守無不防,最完美無缺的人,即爲真仙。
應龍鬚發皆張,屈身而立,四爪及地,兩條肉須凌空擺動,居高臨下望着面前的身影,如同發現了什麼秘密:“你,不是他!”
陳拙點點頭,回答道:“我是他,他不是我。”
這個回答,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但應龍卻道:“你可知虛實之說?”
一人一龍此刻已爲生死大敵,然大戰之前各自卻又能強壓殺意與戰意,談天論地,閒聊起來。
陳拙如有不解,問:“什麼?”
應龍以神念說道:“曾有人猜測這世間一切種種不過是一場幻夢。世人所執着的生命,春夏枯榮,秋去冬來,生老病死,皆爲生與死之間所成的一方夢域,而我們乃至這片天地間的萬物蒼生,都是虛幻不存的。”
陳拙聞言皺起了眉頭。
應龍接着道:“而那上界,所謂的“仙門”,便是離開夢域的出口,由虛化實,變得真實不虛,可自夢中醒來。”
這般想法屬實有些聳人聽聞,能冒出這個念頭的人只怕也絕對是個瘋子、妄人。
誰敢想象,天地一切,萬物蒼生,會是活在夢境中的虛幻之物?
誰的夢?
饒是陳拙此刻也眼皮急顫,心緒起伏。
但仔細一想,如此想法他竟覺得不無可能。
若那做夢之人的精神力已有竊陰陽、奪造化之無上威能,一念一想,世事萬物,皆可憑空塑造,就是夢中創造一方世界也不無可能。
但陳拙很快又恢復如常,輕笑道:“想不到你這條長蟲居然也會懂得攻心之術。”
如此想法,在常人聽來或許只會當成個笑話,但對他們這些早已厭離喜樂,超脫俗世的絕頂而言,無疑是莫大殺器。
試問誰會接受自己畢生苦修到頭來竟只是一場幻夢?
場外的竺法慶與尼惠暉早就聽的如陷魔怔,臉上陰晴不定,時而癲狂,時大怒,時而笑,時而面如死灰,心緒亦在大起大落,顯然難以接受這個想法。
反觀謝道韞只是擰眉思索,無有異樣。
蒼璩嘶聲大吼道:“夢?怎麼可能是夢?妄言!!!”
陳拙看着應龍眼中一閃而過的狡詐,不屑一顧,抿嘴笑道:“是夢,又如何?”
應龍眼中豎瞳驟然收縮,似是對這個回答有些意外。
陳拙輕聲道:“無論真假虛實,夢幻縹緲,路就在腳下,不過是生與死之間的那段距離罷了。何況,是真是假,豈是他人之言隨意能左右的,我覺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我覺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就算是一場夢,本座也只會是那做夢之人,唯一真實不虛的存在。”
“好!”
應龍豁然動手,不對,是動爪。
它搖身而起,修長龍身圍着陳拙急旋而轉,快的忘生忘死,如一團赤色旋風,龍爪連連探出,爪勁裂空,已是剎那打出數百道爪影,將虛空帶出一道道冰裂般的裂隙。
還有那一對羽翼,隨勢而展,宛如天刀。
鋒芒過處,陳拙身前摺疊的虛空瞬間便被截斷。
極致的肉身,極致的精神。
陳拙見狀向後撤出一步,但一步落足,他儘管還在原地,身影卻變得更加模糊,仿若魚入水中,身前虛空立見層層漣漪盪出,咫尺天涯。
竺法慶幾人見得這等蓋世威能,當即動容失色,退避三舍,只敢遠遠觀望。
乍見應龍大口一張,口中龍吟震天,其聲傳出,身前虛空居然也震盪起波。
兩股奇力頓如大浪相沖,二人之間的虛空瞬間扭曲,奇景駭人。
陳拙眯眼細瞧,緊盯着應龍騰挪飛旋的龐大身影,身側雙手輕輕叩動,屈指一攥,骨節發響,握拳一瞬,手心虛空都似在扭曲。
他雖肉身大損,然神念加持,意志強橫,拳意滔天,有肉無肉並無影響。
好快啊。
陳拙看着應龍強悍無匹的肉身,心中也不由暗暗讚歎。比起他駕馭調動空間之能,這條長蟲乾脆仗着兇悍絕倫的恐怖肉身以摧枯拉朽之勢,肆意宣泄着殺機,一力降十會,橫衝直撞,無物可攔,無人可擋。
憑他洞悉萬物的六感神念,竟也只是堪堪覺察到對方的攻勢。
驀然,一隻龍爪當空探來,虛空生裂。
陳拙眼底光華乍亮,泥丸跳動,右拳五指一緊,繃身成弓,出拳如箭,神念匯聚拳眼之上,擰身一拳搗出。
無聲,無息。
拳爪相擊,二者之間一個黑點轉眼急劇外擴,飛速變大,化作一個盆底大小的黑洞。
虛空已破。
但轉瞬又飛速癒合。
應龍龍爪一緊,抓起陳拙扭身一擺,將之拋到半空。
旋即仰天張嘴,口中吐出一股熊熊火浪,四面地火精氣源源不絕的涌入應龍的體內,滿使其身鱗片由青轉紅,流淌着淡淡金輝。
“嗷!”
龍吟之下,陳拙左手單掌一立,掌喙下落,竟將那來勢洶洶的火柱從中劈來。
шшш_ тt kǎn_ ¢ ○
身形再是一晃,已縮地成寸般掠到半空,雙眼冷意森然,右膝一屈,轟然下沉,重重砸在應龍頭頂。
轟!
應龍高昂的頭顱瞬間下沉,口鼻衝血,摔在身下的巨石之上。
但陳拙得手瞬間,一條龍尾悄然回捲,將他攔腰捲住,龍身瘋狂緊收,鱗片如刀,刮出陣陣金石摩擦的響動。
應龍再擡龍首,雙眼猙獰殘忍,兇光大盛,血口一開,已毫不遲疑將陳拙露在外面的半邊身子咬中,磨牙咀嚼,吞進腹中。
殘破的黑袍飄落。
看着竟是這般結果,謝道韞驚呼一聲,竺法慶與尼惠暉也都臉色狂變,心念急轉。
好在一旁冉閔仍然屹立如舊,臉色冷沉,目光奇異。
蒼璩仍是嘗試着逃脫,但始終逃不出腳下的方寸之地,見到陳拙竟被一口吞了,不由眼露快意。
應龍吞完尚不罷手,似要斷絕陳拙翻身之機,龍身一擺,已在虛空飛快遊騰起來,其速驚人;強橫肉身不但對外散發着足能破碎虛空的恐怖勁力,同樣也對內不住收緊。
非但如此,應龍大口一張,竟瘋狂吞吸着無邊地火。
洶涌火勁匯如洪流,已在源源不絕的沒入應龍的腹中。
蒼璩大笑:“陳拙,你還不死!”
這時。
“還差點火候!”
陳拙的一道神念傳出。
應龍吞吸之勢再漲,搖尾擺身,乾脆一頭扎進了那熔岩地火之中,直直下沉,如要沉入地心。
恐怖的火勁霎時洶涌襲來。
應龍所傳之聲已盡顯癲狂:“吾被封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囚籠中,日夜經受地火的侵蝕,肉身之能方纔大進,但任憑那火毒如何銷魂蝕骨,都磨滅不了我對你的恨……你,受死吧!!!”
“你要失望了。”
話音響起,乍見應龍的後背虛空如水一顫,原本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鱗片竟無聲破開一道血口,一道身影緊跟着浮出。
便在陳拙現身之際,他體外猝然涌出縷縷白焰,先是一縷,跟着如星火燎原一般,籠罩周身,雙目赤紅如火,滿頭髮絲根根倒豎,焚天火勢連那地火岩漿都被迫的擠向一旁,化作真空。
而在石殿之外,衆人就見那火海沸騰,仔細觀望,深處如有一輪白色大日在徐徐亮起,恐怖火勁,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陳拙神念發聲:“你那積攢的地火之精,正好給我的九陽神功再添三分火候。”
應龍悲鳴一聲,渾身鱗片被那白芒一映,僵持不過半息,已齊齊粉碎化作焦灰,皮開肉綻。
“吾之一族尚有強者未絕,他日若再現人間,必要將你挫骨揚灰!”
應龍心知死劫已至,臨了還不忘撩着狠話,宣泄着恨意。
陳拙目中赤色轉爲金光,白焰如蟒流轉體外,如火中真神。
“還有?唔,莫不是在那洞天福地之中?你且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便會助冉閔破碎虛空,送他進入那洞天福地,屆時就先拿你們這羣異類開刀。”
應龍瞳孔人性化的一顫,最後彷彿認命一般,長吟數聲。
“可恨,吾等生來天賦異稟,肉身強橫,橫絕太古,可恨竟不是這片天地的主宰,什麼狗屁的末法浩劫,恨吶!!!”
它最後又看向陳拙,念頭一起:“你,殺了我吧!”
陳拙眼神晦澀,沒說什麼,屈指一彈,指尖一點白色火星立時飄飛出去,落在應龍的身上。
頃刻間,火星暴漲,將應龍吞沒。
這條天地奇種異獸立即消融,被涌動的岩漿地火逐漸掩去。
陳拙目睹這一切,眼神卻在不經意間忽的一亮,擡手一招,自那龍身攝出一物。
此物並非實質,而是一道精神烙印,如火如光,在他手心流轉來去。
看來應是此物約束困鎖着應龍。
陳拙轉身走出火海,火浪齊齊一分。
蒼璩見此情形,瞬間面如死灰,再也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連這活了數千年的應龍都輸了,他那點氣候,又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它敗了?”
陳拙卻沒立即迴應他,念頭一過,體外一襲青衫當空幻化。
他拿捏着手中的精神烙印,細思了一會兒,纔在蒼璩的忐忑中輕聲說道:“我今日親至,它焉有不敗之理?至於你,現在還有機會,待我劫至末法,打開仙門的那一天,也可給你一個名額。”
蒼璩聞言驚愕,旋即澀聲道:“我,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