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除了“你是誰”三個字外,石青璇還問了諸如“來此有何貴幹”之類的話,但高旭統統沒有聽進去。
他的腦海中,不斷地迴響着同一個念頭:石青璇不認識我,怎麼可能會不認識我?!
淨念禪院外,那恍若天簌般的簫音,那飄然若仙的身影,除了石青璇外,還會是什麼人?!
這裡是純武俠世界,並非仙俠,即便是易容,也達不到那種程度的相似,絕對達不到!!
見高旭面容劇變,喃喃低語,石青璇頗有些莫名其妙,暗暗生出防備來。
幽林小築地處偏僻,隱秘至極,除了石之軒等寥寥幾人外,應該沒人知曉,這一男一女又是如何找到這兒來的?
實際上,沒有空間的提示,光靠原劇情裡的描述,高旭還真不見得能這麼快地找來,至少也會繞上點彎路。
但諷刺的是,空間引導高旭來到了幽林小築,出現的,卻是一個似乎根本沒有頒佈過刺殺楊廣任務的石青璇,那領取獎勵從何談起?難不成指望石青璇將不死印卷隨意交給一位素不相識的路人?
稱作路人可能太過,因爲石青璇在短暫的驚詫後,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高旭與婠婠,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語氣平靜地道:“原來是聖子與陰癸派的傳人,不知兩位大駕,有何指教?”
這顯然是高旭的五點名望與聖子稱號起到了作用,石青璇雖然大部分時間避世不出,但對於江湖上的重大事件也不是半點不知,所以甫一見面,纔沒有將眼前這神情極度怪異的男子與聖子高旭掛上鉤。
任高旭平日裡智慧超羣,智計百出,這一刻,也不知該怎麼回答石青璇,倒是婠婠察覺到了高旭的不妥,接過了話語權,嬌笑道:“妹妹難不成忘了與我家相公的約定,不遵守諾言可不是好習慣哦!”
“約定?諾言?”石青璇眼中閃爍着意味不明的神采,追問道,“什麼約定?還望姐姐明示!”
“等等……”高旭震驚過後,終於勉強恢復,剛要阻止,婠婠已然接口道,“不死印卷啊,我家相公幫你的事情已經完成了,不死印卷該交給我們了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又是爲了那人的鬼卷子而來……”石青璇花容轉黯,美目蒙上悽迷之色,神色的變化是如此突然,看得婠婠都不自覺地心神一顫。
下一息,她一直背在身後的右手驟然出現,一支翠綠色的竹簫橫在香脣之旁,輕輕地吹出一個低沉音符。
簫音像起自高旭兩人心中深處,又恍若來自還不可觸的九天之外,但這回卻沒有淨念禪院外的空靈縹渺,反而是暗啞低沉的音符連串響起,音氣故意地滿泄,發出磨損顫慄的音色,內中積蓄着某種奇詭的異力。
高旭霍地眼前一花,彷彿落入到一片沉淪黑暗的天地,又或者是滑向了淚盡神傷的失落深淵,情緒禁不住變得低沉失落,壓抑痛苦起來,陷入無休止的噩夢般,無法轉醒。
“好厲害的簫音,若不是功力不夠,都足以和祝玉妍的天魔音媲美了!”高旭悚然一驚,全力運轉冰心決,卻悲劇地發現這種異常狀態的權威性極高,居然連A級冰心決都僅能抑制,而無法驅除。
幸虧婠婠亦是玩弄魔音攻擊的行家,冷哼一聲,狂風呼號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海嘯浪涌,驚濤裂岸,一下子便將簫音蓋過去了。
可婠婠此舉乃是運用深厚的天魔真氣強行破招,無法長久保持,天魔音稍一鬆懈,便聽簫音忽又若斷若續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是把僅餘的生命化作垂死前掙扎的悲歌。
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高旭趁着寶貴的空隙,剛準備運起幻月弈天劍訣,卻被石青璇搶先一步,眼神又迷茫起來,漸漸的,整個靈魂都隨着簫音顫慄,輕聲低喃道:“犯羽含商移調態,留情度意拋管絃……”
說着說着,手就向着紫檀木劍的劍柄摸去……
“你敢!”婠婠心中焦急,由於先前的變數,精神層次的交鋒,高旭已然完全落於下風,這麼下去,還真有生命危險,絕非開玩笑!
見婠婠再提天魔音,石青璇的簫音又是一轉,似從無法解脫的沉溺中解放出來,變得纏綿緋側,聞音斷腸。
以柔克剛!
果然,如此一來,天魔音即便再如狂風怒濤,亦沒辦法將簫音完全淹沒,而高旭對自身的控制力已然被簫音完全衝潰,潛藏在心底的諸般思愁像山洪般被引發,前世千萬種既無奈又不可逆轉的悲傷狂涌心頭,淚水奪眶而出,作歌道:
“蜀國多情多豔詞,雕塢清怨繞樑飛。花都城上客先醉,若分嶺頭人未歸。響音轉碧雲駐影,曲終清漏月沉暉。山行水宿不知遠,猶夢玉釵金縷衣。”
唱到最後咽不成聲,高旭低垂下腦袋,再不遲疑,紫檀木劍出鞘,毅然決然地向着脖子上抹去。
“不!!!”婠婠放聲悲呼,其中的悽婉絕望,當真是聞者動容,不顧肺腑受創,即刻中止天魔音,天魔雙斬飛射而去,終於在最後一刻,險之又險地將高旭自刎的動作阻止下來。
高旭身體一顫,眼神終於恢復清明,驚出一聲冷汗的同時,怒火亦前所未有地高漲起來。
因爲抱着領取獎勵的念頭而來,他的心中僅是緊張與些許的防備,卻沒有敵意和殺意,但萬萬沒想到,石青璇這位與世無爭的美女……居然要殺他!僅僅是一個照面,就要殺他!
而且在猝不及防下,還差點就成功了,高旭不知道自殺的舉動會不會造成致命一擊,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婠婠爲了救自己,受了內傷,脣角的鮮血,蒼白的臉色,狠狠地觸痛了他的心!
“豈有此理!”這一刻,高旭怒而揮劍,再也煩不了石青璇是什麼絕世美女、石之軒的女兒、蕭藝大家,他的腦海中就存着一個念頭——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即便你是劇情女主角,我殺不了你,也定要讓你付出血的代價!!
可就在高旭準備動用目前拆分出的最強劍訣時,石青璇的簫音再轉,透出飄逸自在的韻味,比對剛纔,就像浸溺終生者忽然大徹大悟,看破世情,晉入寧柔純淨的境界。
她清美的玉容輝映着神聖彩澤,雙眸深沉平靜,本來籠罩不去的愁雲慘霧雲散煙消,不餘半點痕,美麗的音符似一抹抹不刺眼的陽光,無限溫柔地輕撫平定高旭與婠婠心靈的摺皺。
“打一巴掌給顆甜棗嗎?想得倒美!”高旭的怒火瞬息消退,頭腦完全恢復清明,不過出劍的勢頭依舊沒有半分收斂,點點星芒浮現,諸天星辰的虛影閃耀,化作一面巨大的棋盤,將石青璇的身影包裹在其中!
飛星玄空劍訣第一式?星羅棋佈!
飛星玄空劍訣脫自飛星神劍,四式劍訣連續施展後,便能感召出一顆小型的熔漿隕石,降臨幽林小築,將這風景極美的世外桃源毀個大半!!
高旭是完成了刺殺楊廣的超難任務,理所當然地來領取獎勵的,現在不管石青璇出了什麼問題,責任都不在高旭這邊,她令婠婠受了一分傷,就得數倍地奉還,而不死印卷既然不交出來,那便強搶!!!
“給你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然後給我乖乖地把東西拿來,該是我高旭的,誰也奪不走!”
望着高旭眼中的熠熠寒芒,連婠婠都有些心驚,她本來小心眼作怪,故意說出不死印卷,就是見石青璇太過動人,生怕高旭心花花地看上,沒想到現在別說看上了,瞧這架勢,辣手摧花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到時候石之軒還不得徹底瘋狂?
石青璇乃是名滿江湖的奇女子,論地位,更在尚秀芳之上,平日裡一曲簫音,不知能令多少人嚮往,連跋鋒寒那樣冷酷的漢子都設法追趕,欲見一面而不得,所以別說兵戎相見了,天下的男子,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會對她說一句重話……
可惜高旭偏偏就在那百分之一的範圍裡,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會由於困難就退避,他想要殺的人,也不會因爲敵人是美女就放棄!
所以石青璇唯有退,在星羅棋佈完全鎖定她的氣息前,向着屋後的林木退去。
“婠婠,你去找不死印卷,小心點,谷內可能還有敵人!”有鑑於石青璇的變數,高旭在追趕前,特意提醒道。
婠婠開心地點點頭,稍稍猶豫了下,勸道:“別下手太狠啊,我的傷不礙事的,石青璇的簫音乃是隨心情起伏,可放而不可收,恐怕也不是特地要害你……”
高旭冷冷地一笑,以婠婠的性格,若非石青璇背後站着石之軒,豈會爲對方說話?可見有個好老爸,走遍天下也不怕!
不過陰癸派家大業大,害怕石之軒發瘋,不顧一切地跟她們死磕,他高旭可不理這一遭,這回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之不住!
沿着小溪左彎右曲,深進林木茂密處,豁然開敞,一道充滿活力的小瀑布從半山隙縫處沖瀉而下,奔流在蒼翠欲滴的山谷崖壁上,到崖底後形成小潭,被密林阻隔,在另一邊既看不到這裡的別有洞天,又聽不到水瀑奏響的天然樂章。
石青璇立在水瀑前唯一的一塊大石上,身上依舊閃爍着星羅棋佈的光芒,靜靜地望着高旭,輕柔的聲音着一縷淡然:“高公子,方纔失禮了!你若不是帶着陰癸派的傳人同來,我也毋須出此下策……”
這副語氣和神態,淨念禪院外,那個神秘的任務發佈者……又回來了!
高旭俊眉一聳,剛要說話,石青璇已然從袖中取出一份羊皮卷,拋了過來。
不死印卷!!
高旭伸手握住,查看了紋章提示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咧嘴笑道:“石姑娘倒是會見風使舵,不過我這人脾氣不太好,你要麼給我打一掌,要麼讓我在幽林小築放一劍,這回的恩怨,大家纔算扯平!”
石青璇眼神微動,似乎沒想到高旭不依不饒至此,嘆了口氣,幾乎沒有片刻猶豫,便垂下雙手道:“那高兄就請出氣吧,別傷害那些無辜的花草就好……”
“注重幽林小築甚過自身嗎?不像是冰朧的那種奪舍附身情況啊……到底怎麼回事?”別看高旭表面一副小雞肚腸,毫無風度的模樣,實際上他一爲念頭通達,二來這一舉一動也是富有深意的!
石青璇身上的諸多蹊蹺已經引起了高旭極大的疑惑,未免第二個冰朧魔尊出現,他纔會出言試探。
幽林小築是石青璇從小成長的地方,對這裡的感情自然極深,以原劇情中石青璇的性格,寧願自己受傷,也不會讓幽林小築受損;倘若這位石青璇只是外表,內裡的靈魂卻是另外一個人,那當然更注重肉身,而非區區一處住所。
“正常的石青璇不可能一會認得我,一會不認得,其中絕對有問題!”直覺告訴高旭,從刺殺楊廣的任務發佈開始,他或許就落入了某個巨大的陰謀當中,起因暫且不知,但想想也曉得結果肯定不會多好!
爲了不落於絕對的被動,到最後連反擊的餘地都沒有,高旭必須破局,而突破點,就是眼前的石青璇!
所以下一刻,高旭毫無保留地提起天一真氣,一招凝真九變,狠狠地按在石青璇胸口,沒有半點憐憫之心,一下子就將沒有防禦的她擊得高高飛起,落入潭水中。
鮮血,在水中飄散,直到這時,高旭的眉宇間才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歉然,但他並不後悔!
因爲在遭到重創的那一刻,石青璇臉上的表情極怪——冷漠,痛恨,憐憫,間或還有一絲解脫,種種截然相反的情緒混雜到了一起,那一瞬間高旭都以爲石青璇偷練不死印法精神分裂了,可仍舊不是……
故而當高旭與婠婠步出幽林小築時,他回頭望着那羣山環圍的世外桃源,嘴角彎起,默默地下了決心:
“石青璇,你身上的謎,終有一日……我會弄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