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楊秀娥的眼神讓愧疚滿滿的蘇溶徹底憤怒,他忘記了渾身的傷痛、也沒有心思再去考慮過關修煉的事情。
五十年前他親眼目睹奶奶劉雲的自爆、父親蘇有志和爺爺蘇雲天的瘋狂殺戮、長輩好友的不顧一切,唯獨母親楊秀娥,他自從戰鬥開始到舉宗之力助他逃脫,他都沒能見到母親一面。
這些年來,儘管他強迫自己不去思念已故的親人好友、故國宗門,但心中的愧疚和懷念,卻是與日俱增。直到無情道的修成,他下意識的選擇了封印這一層記憶,將他們埋藏在心底。
他害怕,害怕自己想到他們的時候會不由自己的發瘋……
然而這一切,在今天還是毫無防備的出現了。
且不說蘇溶忍受着全身被撕裂的巨大痛苦,在他全身殘破撕裂的筋脈之中,來自小白花的吸引力,達到了這兩年多來的最大程度。青色的內力液滴們抗爭了兩年多,終於開始了壯麗的迴歸。
開始只是極少數成功,逆着獻血流動的方向,飛去流向丹田。很快,內力的數量越來越多,歡呼雀躍的彙集到一起,將原本只有一絲一縷的內力流壯大,洶涌而去丹田。
直到最後,所有內力全部掙脫成功,涌向自己的根基母親,數量之多,足足佔據了蘇溶全身血液的三成。
丹田的空間,其實並沒有多大,如同成年人一拳。蘇溶作爲結丹後期大圓滿修士,嬰兒拳頭大小的十成金丹已經佔據了不少空間,比別人的鴿子蛋大小的內丹要大出不少;此外就是他的丹海,爲了滿足金丹的需求,也比同級修士要高出一節。
如此一來,蘇溶的丹田內,剩餘空間非常少。
但現在他的丹田,在吸收了大量的內力以後,與之前並無太大的差別。
內力去了哪裡了呢?
此時的蘇溶,正在拼死尋求可以重回地面的方法,眨眼間他已是做出了數十種計劃,卻又一一反駁。似乎,擺在他面前的,唯有死路!
“娘,是孩兒不孝,是孩兒不孝啊!”蘇溶哭了,如此傷心欲絕,心酸淚腺。
只是一個纖纖佳人,竟能將蘇溶堂堂六尺男兒拉撐至如此恐怖的程度,況且蘇溶的肉身還是完美肉身,其中詭異之處,蘇溶自是未曾多想。
楊秀娥始終一言未發,怔怔的仰着頭看着自己的兒子死死的拽着自己,她也沒有任何求救掙扎的意思,如同木偶一般,懸掛在深淵上空。她的心裡,或許明白自己兒子此時的痛苦,但不知是什麼原因,她只能如此無奈。
絕美的丹鳳眼已經哭腫了起來,淚水嘩嘩的往深淵淌去,在空中劃出一朵朵悽美的淚花。
這樣的場面,竟是如此叫人心碎!
蘇溶想盡一切辦法無果之後,無奈的發出一聲怒吼。他的情況,非常糟糕,整個骨架大都已經完全拉扯脫節,連帶着皮膚血肉也撕成了條條片片,不斷的往外冒着滾滾鮮血。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
蘇溶的氣息,越來越弱,怒吼是那般的無禮脆弱。他的臉龐、嘴脣也愈發蒼白,蠕動着想要給母親打氣,卻是氣若游絲,斷斷續續。
“孃親都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既然沒有生機,和孃親死到一起,也算是我盡了份孝心!”
蘇溶的意識尚且清醒着,眼見再沒有機會,竟打算和楊秀娥一起縱身深淵。
他努力向楊秀娥努着嘴,想要表達自己的意思。
卻是終究,沒能說出來。
一滴鮮血,噗的遞到了楊秀娥潔白光滑的額頭上,濺起一朵血蓮花。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全身骨架盡數扯斷脫節,蘇溶搖搖欲墜,眼看就支撐不住。楊秀娥卻是閉上了眼睛,絕美的容顏上一片掙扎,似在做出某種決斷。
三息之後,她睜眼了,烏黑的雙眸瞳孔漸漸擴散,竟隱約有種死亡的意思。她也動了,掙扎着擺動着雙腿,將全身之力驅趕到了自己的紅脣之上。
她竟然開口了。
卻是脣語,沒有一點聲音!
一直緊盯着母親,意識都已經昏沉了許多的蘇溶注意到了這點,努力咬着自己的舌尖,讓自己保持着一點清醒。
他看到了母親楊秀娥的脣語。
語畢,人散!
一如突然的來,楊秀娥隨風飄散,消失在了蘇溶的眼前。
巨大的拉扯力和重力瞬間消息,輕鬆的感覺瞬間傳遍蘇溶的全身。但這感覺,似乎並不值得一提,蘇溶已經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
準確的說,是一個死活人。
肉身已經殘破不堪,在外人看來再無修補複合的機會,但他的意識和三魂七魄,卻是仍然存在。只不過,他永遠也開不了口。從這一刻開始,直到他的壽元流逝完畢,他只能呆在這個殘損的肉身之內。羅天金仙,也沒有取出三魂七魄給他重凝真身的機會。
當然,這些也只是正常發展的軌跡。此時的蘇溶,並不按照這個正常軌跡繼續下去。眼看着,本能纏繞的雙腳就要鬆開,蘇溶就要摔下這萬丈深淵。
若是有外人此時看到,定會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一個人全身骨架血肉盡毀,卻還保持着完整的人形,沒有四分五裂。
“咦?好神奇的小子。”一個帶着濃濃驚訝的渾厚嗓音,突然迴盪在這萬丈深淵之內。
不過蘇溶卻是聽不見,此時的他,只剩下最後一絲尚存的意識。
“娘,你是要孩兒活着麼?”腦海之中,蘇溶回憶着剛纔楊秀娥的脣語,反問道自己。
楊秀娥以煙消雲散爲代價換來的開口機會,只說了三個字:“活下去!”
這是她對自己兒子最後的祝福和囑咐。五十年前身亡之前未能見到兒子一面的她是如此,五十年後以不知名原因重見兒子的她,亦是如此。
蘇溶能夠平安活下去,是她唯一的希望。
不論他是否報仇,是否修成正果,對一個偉大的母親來說,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平安終老,足矣!
就在蘇溶反問自己的時候,他的丹田之內,十成金丹核心所有的五瓣白花,其中一瓣竟開始了變色,變成了淡青色、青色、直至墨青色。
隨着白色花瓣的變化,十成金丹下方的丹海,也如真正的大海一般,開始洶涌澎湃,大浪疊起。花瓣完全變爲墨青色之時,清澈透明的丹海,竟如燒開的水一般,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泡。
大浪疊過,泡沫嘟起。
蘇溶的丹海,竟有如此景象。
不過這些,他絲毫不知,他眼瞅着就要沉睡過去,就要摔下那萬丈深淵。
丹海的變化,並未到此就停止下來,而是再一次,有了新的變化。
丹海冒出的那些泡泡中,無數濃郁的靈力瞬間飄出,涌向上方的十成金丹。而且這些過程很快,眨眼之間,丹海中的靈力,已經損失了大半。
再次眨眼之內,兩指厚的丹海,由於損失了大量的靈力,並且無後續補充,枯萎了。正剩下寥寥數滴,淌在凹形的丹田底部,聊勝於無。
十成金丹將丹海靈力吸收完全之後,從先前的大量損耗中恢復過來,重新金光閃閃。它轉動着,將這濃郁的靈力灑向蘇溶的身體各處,滋補修復着血肉的損傷。
與此同時,金丹內的白色小花,墨綠色的花瓣驀然扣合,變爲了四瓣。
但就在這個時候,蘇溶丹田中原本屬於丹海的位置,驀地多出了一汪青色的池水。這水的青色,分明就是先前蘇溶內力的顏色。
這竟是,他的內力!
先前涌入丹田就消失不見的數量龐大的內力。一如之前,突兀而又神秘。
不過蘇溶若是清醒,若是在關注這些,定會明白其中緣由。他的內力,就全部傾注在那小白花的花瓣之上。每一瓣顏色變爲墨青色之時,就是他晉升一個大境界的時候。
全盛時期的他,三瓣墨青色,一瓣青褐色,修爲易血中期,等同於道修一脈的元嬰中期。
如今雖然只有一瓣,緊緊相當於易筋後期大圓滿,但這已經是一個天大的造化和奇蹟。
蘇溶的武道根基,重新恢復,他已然可以修煉,可以讓這小白花重新開始變色進化。
也就是此時,只有小半指厚度的由內力組成的氣海,開始在白花的牽引之下,遊向蘇溶的全身筋脈。先是奇經八脈、再是十二主脈、再是十二支脈、其他筋脈,雖然筋脈也已損耗許多,但源自蘇溶身體本能的自主內力輪迴,耗時多日終於完成。
蘇溶意識尚存,卻已經昏迷,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在靈力和內力的雙重作用下,慢慢開始修復。
就連大羅金仙都束手無策的傷勢,如今卻是……
最先好轉的,便是他的全身筋脈,本能驅使的內氣輪迴仍在進行。隨之產生的,是越來越多的內力。而內力的流淌滋潤,又是修復筋脈的最佳材料。
如此的互幫互助、繁衍生氣,最後的結果,自然是讓人滿意的。
寥寥數天的時間而已,蘇溶的糟糕情況已經好轉了大半,依舊倒掛在最後一根鐵索上的他,也清醒了過來,慢慢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只是幾下眨眼,他已明白自己體內發生的一切。
“此時非慶賀之時,先想辦法踏出這最後一步。”強忍着愉快複雜的心情,蘇溶打起精神,雖然不能開口、不能動作,腦中卻回想着先前發生的場面。
而鐵索橋的巨大壓力,也在此刻珊珊襲來,似乎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