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魍魎姬(三)
懸月是由重樓一手帶大。自是順承了他所有的脾性。所以濯雨一點不奇怪翠微宮了無人煙般的寧。正如他從不奇怪紫宸宮滿是鳥語花香。卻無丁點人聲的靜。只是。他到是詫異着會在翠微宮見到一地雜亂。他記得。他那個弟弟。怪毛病一堆。對周遭環境要求的苛刻。更是當數第一。
“讓王爺見笑了。”葵葉福身爲他解釋道:“公主想要遷居偏殿。決定下的匆忙。好些地方還未來得及整理。還望王爺見諒。”
濯雨微笑聳肩。心裡對那種感覺多少是有些明瞭的。
自這皇城建成的那天起。這裡就沒少過冤魂恨意。即便是沒自己下過手。要平心靜氣地待下去也是需要幾分心力的。更何況。這次的孩子死在了自家的屋裡頭。死在了自己的眼前。還是那副慘狀。連他這個對此等殘忍血案早就習慣的男子都有些受不了。更何況是那個女子呢。
那孩子也確實可憐。怕是眼都沒睜過幾回。這個世界的模樣都沒瞧個清楚。就這麼去了。要怨。也只能怨他自己生在這個家族。有這樣一個母親。
葵葉傾身爲他推開房門。邊不着聲色地打量着身旁的紅衣男子。猜測着他此時到訪的意圖。
這宮廷之事。太過錯綜複雜。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如果日子可以重來。她也希望懸月沒有明白的一日。只是。生在這個環境。很多事便由再也不得自己選擇。
因那個染了血的夜。龍帝憔悴了。雪嬪瘋癲了。還有懸月。恐怕也不再是那個往日的她。
那個被雲雁落藏起的盒子裡頭僅有一方雪錦。上頭或許有些什麼。她沒讀過書。識不得上頭有的點滴。但是懸月看懂了。她笑了。擰皺了那塊錦帕。悲哀悽涼地笑着。然後揮開了桌案上所有的雜物。打碎了整屋的瓷器。然後。踩着滿屋的碎片。伏在几案上笑了。卻也是哭着。
這樣的懸月。看得她的心都擰了。可是卻不知該如何撫慰。而那個唯一可以拯救她的男子卻抽了身。再不會轉身。
“你不需如此防着我。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穿腸毒。至少對懸月來說。稱得上鶴頂紅的還不是我。”
濯雨側過眼。上下掃視着眼前女子滿身的戒備。戲噱的嗓音也是提醒着她剛纔的舉措已是越離了身份。
葵葉臉色一白。曲了膝。磕上冷硬的地面。“奴婢該死。”
濯雨甩甩袖。道:“有你這般忠心的奴才。若是我也當是樂的。只是。這裡是皇宮。不是尋常人家。即便你只是想盡忠。那也是要花上幾分心思的。不然。你的忠心只會爲你的主子惹上麻煩。”
說完。便不再搭理那人。徑自走入屋裡。身後的葵葉這顫顫才起身。爲他拉闔上門。
這偏殿不若主殿那般的大。濯雨入了屋。擡手挑開垂幔。便見到了那人。不知是剛起還是根本未睡。這時的懸月只着了件寬大的雪色長袍。未梳好的發垂落在地。與曳地的袍擺糾結纏繞。黑與白的界限本是明顯。現在卻又似乎淡了去。
懸月本是倚着軟塌。屈指托腮研究着手中雪帕。一個轉眼間。見到素色紗幔中少見的一點紅。先是有些訝意。片刻後又回了神。直起了身子。斂束好微敞的衣襟。道:“坐。”又爲他沏上一杯銀毫道:“該說希奇着呢。你怎麼會上我這來。”
“是給你送摺子的。這幾份就等你的意見了。”他推過放上几案的奏章道。
“這種小事。隨便遣個人過來就行了。何需你特意跑一趟。”
“盡是坐着。也是悶。再說。”他挑了眉。勾脣露出嫵媚的笑。懸月眉頭一擰。那人已兩指夾起一塊雪色錦帕道:“如果不來這一趟。還不知有這等有趣的事呢。”
懸月稍一看。便知是自己手頭的那一塊。倒也不見驚慌之色。只是冷了嗓子道:“這等爲一己之私而累及百姓江山的事。我不覺得哪裡有趣。”
“至少對你來說。它是有趣的。”他支着頰。偏了臉笑問:“你想救雲雁落不是嗎。”
“我一定會救他。但不會用到這個。郝崖一役。多少人喪生。皇后必須爲她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那雪帕上繡得便是皇后的親筆通敵文書。連璽印也是落下了。
她只需要將它交給聖上。一切就都結束了。
“雲雁落我一定會救。皇后也一定得受到懲罰。”這就是她思考多日得來的結論。
“你還有別的方法嗎。”濯雨不以爲意地搖搖頭。“如果你堅持不走皇后那頭。那除了公開雲雁落的身份也沒有其他出路了。”
“你知道。”她大吃一驚。看那人卻是一臉平靜。像是知道許久。
“別當我們是傻瓜。他那張臉是騙不了人的。雖不是十分。也有七八分的像。再花些心思推敲。那是猜得出來的。只怕。父皇。要等的就是這一天吧。”他道。看她一臉見到鬼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可是聖上親出之子。他的心思。多少是摸的透的。”
“方法也一定會有的。”
他再度搖頭嘆氣。爲她的固執。“其實這案子真相你我都是心知肚明。除了最後的你。那孩子是片刻都沒離開過雪嬪。若是你不想事情最後的發展到你我都不可掌控的地步。聽我一句。逼皇后交出雪嬪。”
他拍了拍她的肩。起了身。
“你來。其實是要告訴我這一樁嗎。”她擡了頭。攥緊了他遞還的雪帕。
“你可以認爲。我也不想這麼多年的努力瞬間就成了泡影。”他停步。略偏過臉。應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雲雁落若是當真上了位。碧天王朝的歷史可能就要到此爲止了。”
那個雲雁落應該遠遠不止他們現在所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