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樓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適才又被染上了一層悲哀的色彩。
他坐在馬車裡。默看着外頭的青山綠水飛快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的右手邊是一個極漂亮的人兒。卻是的的確確的男兒身。正趴在他的胸口。嬌滴滴地玩着他的衣釦。
許是爲了趕路。車隊放棄了平坦的官道。選了捷徑。卻是崎嶇地多。兩輛馬車一時顛簸不停。隊伍也漸漸拉了長。隨車的護衛分散了去。更多卻是涌向了後頭那輛。
重樓淡淡一笑。收回撥開窗幔的手。撥了撥几案上的茶杯。喚道:“水璃。”
胸前的人兒半擡長睫。眸目迷濛。探指颳着那人優雅的下巴。道:“果然比較喜歡小樓樓你叫我的名字。”
重樓無奈地笑。推了推那人無骨一樣的身子。又喚了聲:“洛水璃。”
似乎覺得他無可奈何的樣子也是可愛至極。明晝掩着口吃吃地笑着。笑得香肩微顫。笑聲嬌軟動聽。
重樓輕蹙眉頭。指尖拈起一滴茶珠彈向前頭車伕。改了口。道:“明晝。”這次的聲音明顯沉了幾分。
明晝也是無心再鬧他。又知他已封去了車伕的五感。便直了身子。甩開胸前的長辯道:“你忘了自己的狀況了麼。這幾個月很是關鍵。只留下流飛一人。我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先前你可是不願與我回去的。”重樓瞥過眼。星眸閃爍。探究着這人最深沉的心思。
“怎麼。不喜我回去。”他不答。巴巴地反問了句。嘟着紅豔的脣。一副委屈樣。
“罷了。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攔你。”重樓搖了搖頭。撥開車幔又看向前頭赤紅的颯爽身影。又道:“只是若是還不想公開身份。還是不要牽涉太多的好。你性子偏軟。終究還是會捨不得的。三哥這兩年脾氣雖是不變。人卻和善了許多。但入了宮。也還是敵人。我與他之間終有一日會決個勝負的。”
“我會助你。”明晝深吸了口氣。去了女兒家的嬌態。倒有了幾分重樓那般的清冷之姿。他淡淡地說:“無論到了哪種地步。這個決定都是不會改變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自然也是明白你的。”
重樓輕闔了眼。脣畔依舊不少笑容。
過了半晌。再道:“這樣自是最好。”
馬不停蹄地趕了幾日。車隊終於在十一月的最後一日趕到了燕洲行館。只待休息兩日。換了馬車補足裝備再趕回帝都。
懸月原以爲龍帝是打算和他們一起回去的。沒想到自打下了馬車就沒再見到他的身影。
龍帝怕是私下裡過來的。多是瞞着旁人。她不好向誰打聽。只是揣緊了懷裡比千斤還重的木盒子。
濯雨見她面色不佳。便也要請大夫也給她診診。
懸月連擺手拒絕。道:“我只是有些累罷了。四哥身子骨弱。一路舟車勞頓也是損了些元氣。還是讓大夫守着好。”
濯雨知她一向以重樓爲重。也未在堅持。但見她眉色間不僅有些疲色。更多的是憂慮。想了想。有些明白。就問:“可是父皇說了些什麼。”
懸月心頭一驚。面上卻是極力維持平靜。指尖卻是推着袖中的木盒更裡些。
但見她雖是平淡。對是極爲勉強。也未多想。只以爲是龍帝唸了幾句她與重樓之間事。
龍帝不喜懸月與重樓一塊他是清楚的。也只能怨懸月身份特殊。那預言之事。虛無縹緲。他們兄弟是從沒擱心上。龍帝是怎樣想的。他是猜不出。但朝中言論也是不可忽視的。這女子許誰都是不容易的。
這兩人前路註定艱難。與他一般。蒼天弄人。
心裡嘆了一口氣。勸道:“你儘量別往心上去。”
懸月澀澀一笑。袖中手捏那盒子捏得指節個個突出。
她說:“也不是不擱心上便能不想的。”頓了頓。又問:“三哥。這天下你必爭嗎。”
濯雨以爲他是爲重樓說話來的。不由一惱。“嗖”地站起身。聲音也拔高了幾寸。“這天下我是事在必得。”
懸月心頭慼慼。仍是笑問:“你當真以爲成了皇帝。便可光明正大與千翡姐姐在一塊麼。只怕更是阻隔重重。”
“你別說了。”被她一提。濯雨只覺得心頭煩得很。也有些難堪。連連退了兩步。喃喃道:“總要試試的。我只剩這條路可走了。”
懸月扯過他的袖子好聲道:“三哥你彆氣。我也不是爲四哥說話。出去了一趟。經歷了一些。也知道了些。便想着安寧背後的幸福什麼時候纔會到來。大傢什麼時候才能和和氣氣地坐在一起說說話。你的苦我也是明白的。你放手去做吧。懸月還是以前的懸月。不會偏幫哪一方。只求着你別傷害四哥。我便是不會插手的。”
這人也許奸詐。也許狡猾。但與重樓一般。最原始的濯雨也是個溫柔的人。他對自己也是好的。
那麼。她到底該怎麼做。
爲什麼。這麼沉重的膽子。龍帝要交給她來承擔。
濯雨摸摸她的腦袋。道:“我不能給你保證。只能說盡量。你好好休息吧。父皇先一步回帝都。早些回去也是應該的。怕東宮那頭起了茬。老六一個人是撐不住的。”
但聽龍帝先走一步。懸月是鬆了一口氣的。卻未緩過氣。
龍帝確實先走了一步。這頭纔剛剛入了燕洲洲境。馬車就早在行館偏門備好的。龍帝秘密下了車。在較偏遠的廂房裡稍作休息。便被護着去了偏門。
上車之前。龍帝覺得心頭沉沉的。很是不安。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就見那頭廊下有人靠着廊柱站着。還有些站不穩。烏黑的發除了發冠。散在白衣上。一張俊俏的臉只露了蒼白的一角。
龍帝一怔。跨出的腳又收回。回望着那個蒼白的孩子。
他以爲自己的行蹤是極爲隱秘的。倒沒想到還是有人發現了。還是這個孩子。
始終都是重樓最瞭解自己。始終都是他啊。
龍帝在心裡長嘆了一聲。
人生若只如初見。他還是那個天真又愛撒嬌的孩子。他還是那個寵溺孩子的父親。他和他之間必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只可惜。他們至今註定無法單純。他們之間擱着天下。擱着情恨。他們有着太多的恩怨。所以已經回不到過去。
只能訣別。再見。
再見面。只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