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惜花凋(中)
“破城了。”
郝崖的天空瞬間充滿撕裂人心的悲鳴。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羌兵已經開始屠城了。”
索蘭拉起尤在怔忡中的懸月的手往門口跑去。卻有人先一步踹飛了那古舊的門板。以着那魁梧的身軀卡上那失了門的入口。堵住了她們唯一的出路。驚得她們連連後退。
“這裡有兩個。”
來人口中嚷的是她們聽不懂的語言。面上繪的是她們看不懂的圖案。她們唯一懂的也只有那人裸露在衣裳之外肌肉賁張的臂膀所代表的力量和威脅。
“懸月……”索蘭不住地顫抖着。握住她的手心涔涔的全是冷汗。
懸月一個旋身。擋在了她的面前。金色的眼毫無驚懼地瞪向那人。
她森冷的氣勢令男人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隨後卻又狂喜地叫了起來:“我找到她了。快告訴阿布。我找到那個女人了。”
他的眼神狂炙似火。隱約讓她明白。他們搜城屠城的原因。也許。就是爲了從萬千百姓中尋出她……
“索蘭。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以離開我的身邊。害怕的話。就閉上眼睛。”
“懸月。”索蘭側過臉。就見那人臉色不若往常。似鬼似人。冷冽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見過更殘忍的地獄。
她忽然想起她曾這樣說過。那時。她並未放在心上。現在。卻未這句話心驚膽戰。
到底是怎樣的過去能讓一個人瞬間就有了鬼魅的恐怖。
“索蘭。閉上眼。”那人彷彿感受到她瞬間制住的呼吸。嘆息着說道。
她卻是仿若未聞。怔看着那人輕闔着眼向前伸出手臂。攤開手掌。那頭。越涌越多的羌兵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亢奮。不斷地向兩人靠近。在其中一人伸手探向她肩頭時。就見一道寒光閃過。便有幾滴溫熱飛濺至她的臉上。不同於冰冷空氣的溫度讓她不由地瑟縮了下。就聽見有淒厲的喊聲遁地而起。盤旋而上。刺得她的耳生生地發疼。
是身邊一聲低不可聞的冷哼喚回了她的神智。她側眼望去。就見懸月眼染金紅。脣帶輕笑。顛覆衆生。卻是索命。而她的手裡是一柄薄如紙片的軟劍。
她並未瞧見那劍是從何而來。只見着那劍身柔軟似水。盤旋着纏繞在那人的臂膀之上。直沒入衣物之中。好似一體。
而那點地的利刃上有細細血流蜿蜒而下。順按血跡望去。積雪的地面上竟有一隻斷手。雖是離了體。卻還在不斷地抽動着。瞧着索蘭胃底一陣翻騰。轉頭欲嘔。
“還有人要來不。”懸月再擡手。向那羣因她的殘忍而有所退卻的羌兵們挑釁地勾挑着手指。輕眯的眼中全是冰冷的殺意。
羌兵們尚因她的話而你看我我看你。懸月卻已躍身而起。閃電一般地攻入。舉劍斬斷每一具擋在眼前的軀體。
血。從每一具殘缺的軀體中流出。轉眼即染紅了腳下的大地。
“懸月。”
在流星即將貫穿最後一個士兵時。索蘭忍不住出聲大喊。
懸月微怔。利刃即停。恰是緊緊抵着對方不斷起伏的胸口。
她擡了眼。看着那人一臉猙獰的彩畫此刻因着滿頭滿面的冷汗全糊了去。她猛地收了劍。退了身。抓住索蘭的手臂。借地使力躍上屋頂。飛身離開這片修羅場。
她們一直奔跑着。奔跑着。直至來到混亂的街道上。置身於匆匆逃命的百姓中。
“他們的目標是我。我們必須混在百姓中一起走。”懸月橫過袖子抹去臉上沾染上的血跡。再看索蘭的臉。還因着適才的血腥而蒼白着。不由稍稍鬆開了握住她的手。不想。卻反被她握得更緊。
“爲什麼呢。爲什麼都是你呢。”索蘭拉住她那因染上了血而黏糊的袖子。垂了眼。幾乎落淚。
她可以明白了。那所謂更殘忍的地獄。
她本是羨慕這人的。在她註定一生悽苦的時候。這人卻註定了一生的榮華富貴。
可是。她卻不知道。這人在榮華富貴之前。走過的是怎樣的一條路。
能如此漠視生命。必先漠視自己。
懸月恐怕在剛纔的一瞬間都忘卻了。自己也是有生命的人。不是冰冷的武器。
“對不起……”這一刻。她的雙腳失了所有的力氣。惟有跪倒在她的面前。也惟有一聲“對不起”。模糊卻足夠表達她此刻的心情。
她們相互攙扶着彼此。隨着逃難的人們一起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是否已從郝崖的一頭來到了另一頭。只是在又一次夜幕垂下的時候。她們跟着這幾百羣衆擠身在小小的破廟裡。
如果不是這場戰爭。這裡恐怕已經爲郝崖所有人遺忘。只是現在。這座連屋頂都是不完整的破廟。卻成了郝崖城民最後的容身之所。
每個人都累了。因着連日奔波的勞苦。也因着整夜的不得安眠。戰爭所帶來的死亡讓所有人雖是身心具疲。卻又放不下心安然休息。只是這樣的夜晚。沒了炮火。沒了哭喊嘶吼。只有難得的寧靜。讓人得以稍稍鬆了口氣。依靠着彼此的肩膀。在夢中企求着和平的奇蹟。
篝火之外。懸月倚站門口。怔看着手心的月牙耳墜。再度出神。
被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驚醒的索蘭。一睜眼便是搜尋着那人的身影。終是在門口那端瞧見了。才略微安了心。剛想出聲喚她。就見那人已回了神。轉了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怎麼了。”她起了身問。
懸月淡淡一笑。向她攤開手掌。道:“索蘭。我一定要活下去。無論現實有多殘酷。我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要見他。我要和他說‘對不起’。”
索蘭上前握住她的手。與她一同感受着那月牙墜子的溫度。“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