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尖嘯。
怒吼。
不甘的咆哮。
即便將時間在精神領域延長到兩個月,最終的結果卻仍舊是敗亡。
指向性的信仰潮汐堆不出接近原典規格的閃耀迪迦——即便熾烈的光從軀體內滿溢而出,依舊無法和那覆蓋了整個太陽系的黃昏流火對抗——山中堅持了五秒,他身後的地球在第四秒時便融化蒸發,而緊隨而至的,便是迅疾而且利落的凋亡。
他的確用盡了全力。
他克服了自己的道德阻礙,理順了自身的血脈強化。
他的確抱着拯救地球的純粹念頭,而所有彙集而來的信仰之力也的確全力以赴地支撐着他。沒有輪迴者在這次行動中拖後腿,沒有來自外界的,源頭不明的干擾變量。這一次的救世直到最後一步都完全遵循輪迴者們的規劃,然而結果卻還是一樣。
失敗了。
或許是因爲執行者的心靈深處還有着未能察覺的雜念。
或許是因爲區區AA級的不完全血統支撐不起閃耀的純光。
或許是因爲輪迴者中仍舊有人有所保留,某個或者某些人手頭還有着隱瞞的籌碼。
或許……或許是這整個計劃從一開始就走了歪路。當人類想要追逐奇蹟的時候,奇蹟便永遠無法照耀在追逐者身上。
理由有很多個。
可能性有很多種。
但無論找出再多的藉口,都更改不了那唯一的結果。
失敗了。
失敗者無論說什麼,都沒有任何份量。
……………………
“……說些什麼吧,各位。”
第三次的會議。
第四次的循環。
輪迴者們像是先前幾次那樣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然而這一次,幾乎所有人都一言不發。
“……我們應該沒有下一次機會了。就算有,應該也沒有下下次了。”
蕭宏律等了兩秒。
蕭宏律指了指天上。
會議廳的正上方如今正映射着現實的正上方。而那原本澄澈的天空在這一刻卻是裂紋遍佈,深紅的裂谷宛若醜陋的傷疤一般四處爬行,從中透出的每一道微光,都預兆着不詳。
那是地球外部如今所正呈現出的模樣。只要擡起頭,便可從中感知到無與倫比的毀滅威壓,從而確認那並非是幻象或者臆想——顯而易見,維持着地球外部防護的海德蘭特已然接近某個極限。或許她還能夠撐到下一個循環,或許,她在這一次的循環中就會力竭,從而解放出滅世的炎潮。
“我聯繫不上雅莉珊德拉。”尼奧斯捂着自己的半邊臉,曾經風度翩翩的南炎智者如今已然完全顧及不了自身的形象。他的一側眼眸和眉心豎眼因精神力過載使用而遍佈猙獰血絲,語氣低沉,彷彿正揹負着如山嶽一般的重壓。“什麼方式都用了……但是聯繫不上。東美洲隊不打算做任何事,而我們,也完全不知道他們到底有什麼需要。”
雅莉珊德拉只出現了一次。然後帶來了審判日的情報。
她沒有出現在後續的任何一次循環之中的任何一個環節裡,而其它的東美洲隊輪迴者也是一樣。
沒有人能夠找到她,蕭宏律和葉紫,再把阿米尼烏斯和馬拉克加起來也做不到。
這或許驗證了東美洲隊的強大——直到現在,蕭宏律都想不明白東美洲隊到底有着怎樣的目標又處於何種類型的立場——世界的毀滅是因爲海德蘭特的劍,而自己等人能夠活過這麼多個循環,卻也仍舊是海德蘭特的力量。
或許他們也有打算拯救世界。
或許他們並不打算拯救有其它輪迴者的世界——能夠迴流八分二十秒,那再往前回流個八小時便也未嘗不能夠做到。就算整個地球都連分子都不剩下地完全蒸發,東美洲隊也未嘗就沒有挽回的辦法。
“他們不能指望。”蕭宏律搖了搖頭。“他們是出題人,我們是解題人。不要考慮和東美洲隊有關的事情了,我們沒有影響他們的力量。”
“那我們該怎麼辦?”西美的阿米尼烏斯將視線從穹頂上落下。“我們已經失敗了,而且,我們也沒有更加有效的方案了。”
“我們還沒有完全失敗。”蕭宏律輕輕扯下額前的一根碎髮。“上一次循環……許多地方仍有缺漏。人造的阿賴耶存在太多缺陷,我們花費了太多力氣去彌補它。而我們雖然沒有辦法從上一次循環中保留下任何資源,卻能夠將經驗和教訓剩下。”
“我們還可以再來一次,這一次我們將不再需要花費額外的時間去維繫空想地球的穩定性。我們能夠收集更多的信仰,再加上我們自己的力量,或許……”
“或許能夠讓五秒變成六秒。”阿米尼烏斯打斷了他。“或許十秒,十五秒——還能再多多少呢?我們距離成功不是隻有一步之遙,而是連成功的邊都看不到。你難道還不知道嗎,能夠毀滅掉整個太陽系的力量我們就算再努力十倍,二十倍,也無法對抗!”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能行?”蕭宏律從牙縫間擠出了這句話——他又想起了那個名叫洛薇的女人。腦海中模糊的記憶似乎也清晰了幾分,那好像是一個運氣不好的新人,明明展現出了不小的潛力,卻因爲倒黴而將命送掉。
似乎是這樣的。
有可能是這樣。
他不是很確定,畢竟這種無關緊要的記憶從來就不重要。但他既然想起了她,想起了她說的那句話。他的心中便有了繼續努力的勇氣。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強調了一句。“謀事在人。在我們。”
阿米尼烏斯注視着他,眸光中的說服欲逐漸淡化——蕭宏律沒能夠說服她,因爲他只是在喊口號。並沒有給出任何行之有效的辦法。
而阿米尼烏斯,是一個被同僚稱之爲‘下賤’的應用數學家。
“天不在我們這一邊。”葉紫帶來了另一個噩耗。“天穹上方的裂隙帶來了強烈危機預兆。這是直接針對全球的高強度心智干擾源。它會對所有的活物都造成影響……我們就算再度構築出空想地球,也做不到像是上一次循環一樣有效的調度所有人的情緒和信仰。因爲我們必須將所有多出來的資源都用在壓制智慧生物的本能恐懼之上,否則,全世界的普通人都會在頃刻間陷入恐慌,歇斯底里,甚至狂亂。”
會議廳安靜了下來。
蕭宏律張了張口,好不容易鼓起的些許鬥志,宛若烈日冰雪一般快速融化。“……沒有辦法了嗎?”他問。
“我試過了,但是……”葉紫的身後浮現出九條尾巴的幻影,她的力量運作了好一會,但最終還是黯然搖頭。“我和那位天使長也溝通過了,她……也沒有辦法。”
沉默持續了更久的時光。
一直沒有發言的山中隊員手指抖了抖,突然從會議廳裡消失。而下一刻,羅甘道也離開了會議,顯然是去確保某人不要胡做傻事。
“看來我們取得了共識。”阿米尼烏斯的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桌面。“我們拯救不了這個世界。”
沒有人站起來否定她。
“但我們或許還有希望拯救我們自己。”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物盡其用。”她說出了符合一個應用數學家輪迴者身份的話。“我們前幾次的努力雖然失敗了,但我們也證明了收集全地球的資源,至少也能夠讓我們在審判日裡撐夠幾秒。我在之前的審判日裡曾經觀察過,太陽爆炸的範圍是黃道面而非均值球體。那我們只要榨取——”
她的聲音到此爲止。
霸王的爪尖按在了她的喉嚨之上。
“夠了。”北冰隊隊長沉聲說道。“不要逼我殺你。”
“你不會殺一個還未付諸行動的人。幾次循環,已經足夠我看清你了,北冰的坎帕夫斯基。”然而她的聲音只停頓了一下。“這裡是會議廳,而我提出我的建言。你可以選擇剝奪我發言的權力,就用你那足以壓倒所有反對者的力量。”
爪子沒有按下去。
阿米尼烏斯擡起手,推開脖頸上的銳甲。
“毀滅世界的是東美的海德蘭特,不是我們。而我們如果運氣夠好,在地球的常規資源消耗完畢之前就成功逃離黃道面。那我們甚至還能夠節省下靈魂之海的資源,將地球文明的數據打包。而在那之後,我們只要能夠找到另一顆適合改造的宜居星球,我們便完全可以爲靈魂之海內的每一個魂魄都塑造出可以使用的新軀殼。”
“這便是我的新方案,大概率我們什麼都做不到。逃不出黃道面,和整個地球一起陪葬。小概率我們能夠在地球資源耗盡後脫離危險區,至少拯救我們自己。而除此以外,還有極其微小的概率,我們能夠活下來,而地球文明也有延續的希望。”
“現在。”她第二次伸出手,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我的計劃就在這裡,它只有我們全體共同合作纔有實現的可能性。而這裡是輪迴者聯軍的會議廳……各位,表決吧。”
她舉起了自己的手。
而後,西美的另一位成員,以及沙洲隊的幾人也舉起了手。
但也就到這種程度了——東海和北冰依舊沉默,南炎更是沒有用處。
“……看來表決不通過。”應用數學家攤開手。“而我猜測,如果就我們幾人動手,大概會有不少人願意動手將我們抹除——而且幾個人也在這種計劃裡起不到什麼作用。”
她向後一仰,靠在自己的席位上。
“既然大家都選擇坐以待斃,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冥府路上有這麼多同行者,想來也不會很寂寞。”
“輪迴者可去不了冥府。”北冰的岡尼爾搖了搖頭。“但我們也沒到山窮水盡的程度……展開空想地球吧,各位。就算我們最終拯救不了世界也拯救不了我們自己,至少,我們能夠掙扎到最後。”
“……安樂死?”阿米尼烏斯一聲輕笑。“雖然什麼辦法都沒有,但我們至少可以讓這顆星球的人在接下來的兩個月……或許不到的時間裡,做一場平安喜樂的美夢?”
“……如果我們最終依舊什麼辦法都沒有的話。”岡尼爾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是的,至少,我們還可以讓這顆星球的無辜者們,做一場最後的美夢。”
“…………”沉默。
輪迴者們在沉默中表決舉手。
這一次,是大多數通過。而這被命名爲‘黃粱’的計劃,也就此在輪迴者們的會議中通過。
…………………………
夜幕無聲地結束了。
在虛假的幻夢中,虛假的太陽在僞裝的天幕下升起。
現界的危機預兆被輪迴者們的屏障阻斷在外,在被模糊的記憶中,那將全世界反覆折磨的諸多苦難被剩餘的倖存者們——不,渡鴉被說服,死去的靈魂也在這虛幻中獲得了第二次的存活。一切就好像是回到了輪迴者們降臨之前的那一天一樣,所有的災禍都被遺忘,和平就此成爲了世界的主流。
輪迴者們拯救不了世界。
本地的住民,也拯救不了世界。
尼奧斯始終沒有放棄對東美洲隊的搜尋,聯絡,但他一無所獲。
而除卻他之外,輪迴者中有一些人放棄,享受這最後的生活,有些人絞盡腦汁,但仍舊找不到任何可行的路。
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而在東海的電視高塔頂部。上一循環的失敗者在塔的頂端獨自沉默。
迪迦拯救不了世界。
神都拯救不了世界。
只要遵循‘邏輯’,遵循‘道理’。都拯救不了這個資源有限,且內外阻斷的世界。
那麼……該怎麼做?
被隊友們稱呼了太久的‘山中’,以至於早就忘記了自己名字的青年無聲地抿緊了自己的雙脣。羅甘道並沒有勸解他太久,因爲他自己早就想通。但在那之後,他便沉浸於無止境的思索之中。
因爲他依舊覺得還有一條路。
一條……曾經有人在他面前,走過的路。
——“石坊院隊長……”
他的眼中浮現出那張曾經熟悉,而又無比陌生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