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並非永遠不懂得製造戲劇效果和高潮場面。
只是對於表演這出舞臺劇的演員們來說,那未免太過於沉重了,而人生一大悲哀恰恰正是,在尚不能清楚認識世界的時候,就因爲無知的舉動而徹底改變命運。由此可見,命運對一切智慧生物似乎都是持有惡意的。
也許是體現於物質層面的凌虐,如災難,如疾病。有時卻是蘊藏在人的內心深處之中,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傷害與痛苦。而無論是命運的褊枉也好,還是世界的惡意也罷,對於單方面承受這一切的遭受者而言——
都是同樣的可憫,也同樣的無可救藥。
……
……
有兩艘小船,孤零零的在漆黑的夜空下的海面上漂泊着。
最前面的那艘船上的是一個粗豪的漢子,而緊隨其後的另一艘小船則是顯得擁擠多了,而且船上的都是姿態各異的美少女。兩艘船互相之間間隔了大約二十米左右的距離,互相之間用一種材質非常怪異的繩索牽引拉扯在一起,而且兩艘船之中沒有任何一艘是有着動力的存在的。
也就是說,沒有風帆,沒有引擎,沒有渦輪,甚至也沒有人划槳……
——可是就是這麼詭異的、毫無道理的、讓人理解不能的,它們一直都在筆直的向前快速行進着,劃開了漆黑的大洋,在廣袤遼闊的夜之洋的海面上,拖曳出了一道長長的尾跡。
不過兩艘船上的人都同樣的沉默,不知道是現在沒有說話了還是已經老半天的時間沒有說話了,她們就只是這樣子隨波逐流的,一直在凝望着前方的孤獨地交匯的天地之際,與那一望無垠的大海彼端。
月亮在水面上投下了一道波光粼粼的倒影,繁星羣聚的壯景也倒映在了漆黑的海面上,而泛黑的大海也是浪潮泛蕩,如同交融在一起的光芒而令人無法分辨……遍染夜色的淵流上,船隻在她們目前所看不到、也不理解具體的地方孑然孤航。
在兇險的暗夜之中,孤獨的航行在漆黑的大洋上的時候,沒有人能夠保留有哪怕是一分的安全感,因爲這太奢侈了。人類通過數十上百萬年進化得來的重要的天賦之一,就是與大地母親建立了無比緊密的聯繫,只有腳踏實地才能夠給予他們真正的安全感。
而變幻莫測的海洋,一如既往的波濤,轉瞬即逝的漣漪與飛沫翻涌的浪潮,都並不是屬於這一行列的對象。確切的說,很多人就算是沒有深水恐懼症的,在這麼一個有着克蘇魯神話背景的世界之中,也要不可避免的患上這種奇怪的恐懼症,也許還遠遠不止一種——
就如同現在這樣,她們從迦南海岸線出發,已經過去了足足大半夜的時間了。就現在而言,應該屬於凌晨三四點鐘的那個時間段,這不算漫長的旅程卻委實消耗了她們極多的心力。
因爲她們不但已經航行出去了非常遙遠的一段距離,甚至於就連深潛者們的海底城市都已經遇到了兩次,可想而知的戰鬥也並沒有因此而減少。
高強度的的戰鬥,噁心到了極點的敵人,以及險惡環境的時刻威脅,都讓語嫣、黃泉等人在短短的大半個夜晚的時間裡,就感覺到心力交瘁。
冰冷的海水如同黑漬般,悄無聲息地蔓延至四周視線所能夠觸及的盡頭之外,夜間寒冷的海風、羣星匯聚的無垠天穹、流淌着漆黑暗浪的大海,都在逸散出一絲渲染得有些可怖的孤獨。而且知道海底之下有着什麼東西的衆人,也只得將警惕的目光投向詭譎的浪潮,時刻警惕着那自浪濤之中襲擊他人的恐懼。
這漆黑無垠的廣袤遼闊大洋的海底之下,彷彿有着一個光明無法觸及的靜滯深淵,水下那污濁的峭壁中居住的不是恐怖的大魚就是猙獰的海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而那漆黑雄壯的天幕所傾聽的,只有繁星被牢牢鑲嵌的哀愁。那靜謐的繁星與明月所散發出的古老光芒,照耀在漆黑的夜之洋之上,彷彿亙古未變,可是她們卻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異象,而這異象的遲遲不至更是令她們感覺到心焦難安。
與衆人那滿布驚惶的內心等同,也宛若是遠處那靜滯的景緻一般,大家彷彿就是在等候着那無可言說的存在降臨的徵兆一樣,恍惚要把思緒帶到絕望境地……
正如黑暗方似逝亡,而光明宛若生機。
……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淅瀝的冰雨已然開始降下,本就顯得太過黑暗的天空也被添上了一層陰霾。
狂怒的天空爆發出了一陣轟鳴,一道向下射去的烈焰閃現出了耀目的電光,這道炸開的雷霆在天地間迴盪,似乎撼動了整個大地與海洋!
“……!!”
一直都在呆呆的看着前方出神發愣的衆人突兀的驚醒,然後都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聲,她們一直等到了刺骨的寒意浸透了衣服與脊背,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可是這個時候海面上已經出現了滂沱的大雨和呼嘯的狂風。
污濁的浪沫積蓄在深淵的邊際,往日居於潮水的空殼與枯骨亦得在此匯聚。
空氣中瀰漫着一種猶如夢魘般的恐懼,彷彿某些以前從未見識過的邪惡正在逐漸迫近。
“我了個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都着魘了嗎——?”
驚醒過來的槍手罵罵咧咧的咒罵了好久,然後只覺得一陣心悸,他抹了一把直接拍打在他臉上的雨水,眯着眼睛伸手抓住船隻的兩側穩定身形,“我們這次的幸運好像還算不錯,可能要尋找的目標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了——”
宛若是天穹上被撕裂了開了一個大口子,傾盆大雨暴烈地襲向了這個黑暗無光的夜之洋!
但是即使是現在雨幕如簾,天地間朦朧一片什麼也看不清,甚至普通人壓根就無法在這麼暴烈的風雨之中睜開雙眼,可是衆人依然還是能夠感覺得到,無息無止地萬世迴響、宛若雷鳴般激盪的海洋,出現了一種她們之前完全不曾瞭解的生命,而她們此刻已經接近了那個生命所居住的海底昏暗深淵之中。
現在可以說她們已經停佇在了古老的秘密身邊,它與自己等人所在之處近在咫尺,已經在她們認知所能觸及的邊緣若隱若現。
黑色浪濤洶涌的翻騰,遠處的海平線上似乎出現了奇怪的異狀……
……
……
遠在沒有理智的虛空中,那惡魔孕育了我。
穿過有形空間的明亮星團,直到無論時間或者物質也未在我面前延伸,僅僅只有混沌,沒有形態與居所。
這裡茫茫的萬物之主在黑暗中喃喃自語,述說着祂已夢見卻無法理解的事物,同時在祂身旁有着無形的蝙蝠樣存在,在射線流激起的愚癡漩渦中四處撲騰,吹奏笛音。它們隨着那高亢,薄弱的哀鳴聲瘋狂起舞,這聲音來自一隻怪異尖爪中的已然破碎的笛子。
從這裡流出了漫無目的的波動,而它們偶然間的組合,給每個脆弱的宇宙帶去了它永恆的規律。
“我即是祂的信使。”
——耶!居於終極深淵中的百萬蒙寵者之父,偉大的信使,穿越虛空爲猶格斯帶來奇妙愉悅者,偉大的奈亞拉託提普!
……
“振翅橫越虛空之行……卻難橫越宇宙之光……神石之名重塑身形……助彼跨出黑耀魔淵……”
在有微弱光線存在的環境下,夜魔就算是以化身的形態出現也支撐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更加不用說光線自然的環境了。但是這卻已經足夠了。至少扶着膝蓋喘着粗氣的奈亞子,終於是憑藉之前那一瞬間的飛躍,以無限超拔的視角看見了遙遠的天際盡頭的那種景色了——
一道蒼白的光芒出現在了前方的天際中,崎嶇的巨大錐形山體遮擋住了半個北方的天空,放射着蒼白邪惡光輝的燈塔高高地照耀在上方。
說實話,那種駭人的景象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塵世間的所有山峰與其他事物,甚至是觸碰到了只有神秘月亮與瘋狂行星旋轉運動的真空以太。
沒有哪一座人類所知道的山峰會像這般陰森地聳立在天際盡頭,就連那位於下方的高空雲層,也只不過是圍繞着它山腳的邊緣,而令人暈眩得喘不過氣來的頂層空氣也不過是它腰上的一條繫帶。它輕蔑而鬼怪地在塵世與天堂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樑,黑色地聳立在北方的永夜之中。
“終於、終於……找到你了——”銀髮少女喘着粗氣,舉起一隻小拳頭,咬牙切齒的說道。
與正在夜晚的海洋之中,與狂風暴雨、驚濤駭浪以及在波濤之中浮現出來的巨大怪物,正在進行着殊死搏殺的語嫣等人完全不同,奈亞子現在已經不在現實中的地球上的任意一個地區了。她現在是位於傳說之中的幻夢境的地域之上——
這是一個潛意識與想像力構成的、與地球平行的空間。
因爲是夢境之地,所以其中的物理法則跟現實有極大差距,在這裡夢境反而纔是真實。
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地域,其存在形式介於精神空間與亞空間之間的性質,而且因爲是由人類的潛意識構成的平行空間,所以某些意義上來說非常的不科學。譬如說在其中人類可以不論語言互相溝通、登上月球只需要海船、大地是平面的,生活方式仍是中世紀……等等等等。
這裡的生物也是駭人聽聞。
譬如說擁有建造巨大的、有星際航行能力黑色戰艦的月獸。
又譬如說具有空間跳躍的能力、隨時都能跳到月面上去的……貓。
甚至還有地球原神在幻夢境之中大量定居、活動。——外神們的確非常警惕地在監護着這些位於塵世間、溫和衰弱的神明。雖然它們並沒有支配幻夢境之中的食屍鬼與夜魘的權力,但是那些存在於外層空間、毫無心智也沒有固定形狀的褻神存在卻能夠在必要的時候,控制祂們盟友的行動。
總的來說,是一個宛若夢幻般的夢境之地,帶有一種奇幻的色彩。然而相對來說也非常的危險,至少普通人誤入幻夢境可能一天都撐不下去。不過雖然通往幻夢境的途徑有不少,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大多數都是一些不可思議的想法,所以機率也不高就是了……
就連奈亞子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成功的進入了這個奇特的世界,如果繼續失敗的話,她甚至需要考慮一下向自己的‘老師’求助了……
可怖黑暗佔據了北方邊境那無限的深處與無限的高空,唯有那蒼白閃耀的燈塔還坐落在高不可及的視線頂端。
而在最爲巋巍的那座山峰頂端聳立着一座超越了所有凡人想象的城堡,在奈亞子那超越了人類想象極限的視力感知之中,猶如惡魔般的可憎光芒正從那座城堡裡照射出來。——那裡就是奈亞子這一次行程的終點,傳說中那位於無人知曉的卡達斯頂端,屬於夢境諸神們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家’。
可是,那些塵世間的神明並不在那裡了,那裡現在只有一些更加細小難以察覺的東西的存在。
因爲那些溫和的神明已經離開了卡達斯頂端,不願意離開的也再也不在此處,同樣的估計也沒有可能繼續存在於其他的地方了。但銀髮的邪神少女可以肯定,仍舊有某些東西隱藏在那座比世間一切城堡更加雄偉的縞瑪瑙城堡之中。
因爲,那本來就是她這一次的目標——這個宇宙之中的外神使者,奈亞拉託提普的所謂真身。
這件事說來其實並不是太難理解,就如同億萬光輝之主的建言那樣,奈亞子在其他人費盡心思搜索關於深海大袞的線索的時候,一直都在尋找出沒於地球上各處地域的奈亞拉託提普之化身,通過直接擊殺剝奪它們的力量與象徵。
而且也正如她的老師所說的那樣,這樣的事情只有最初的幾次是比較有難度的,越到後面就越容易。因爲她每擊殺一個奈亞拉託提普之化身,都能夠將其力量與象徵剝奪過來強化自身,因此奈亞子是越殺越強,而那些奈亞拉託提普之化身卻是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實力波動的。
也許還是因爲起源相同的緣故,奈亞子吸收那些猙獰化身的力量與象徵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浪費,也沒有出現什麼不適合的‘雜質’的部分。因爲她就是奈亞拉託提普,她的天性就是混亂而非單一的純淨,所以那些力量與象徵都被她百分之百的化爲己用了。
再加上奈亞拉託提普的每個化身都是獨立存在的,以至於那個混亂的外神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這麼一點。
等到祂發現了的時候,卻已經積重難返了——於無面之暗的混沌霧氣之中,演化出了十九個化身形態的奈亞子,不管是從物質身體方面還是精神構造方面來看,都已經無限的接近了奈亞拉託提普的存在形式。
而力量的本質以及混亂的象徵,更是幾乎無有差別——按照她老師的說法,那就是這正是她取而代之這個宇宙之中的蠕動之混沌的最佳時機,也是她成爲真正的多元宇宙負面深淵的三柱原神之一的第一步,之前的一切行動都只不過是在爲了跨出這一步做準備而已。
現在,銀髮的邪神少女正是在準備執行最後的那個步驟,擊殺這個宇宙之中的奈亞拉託提普。
不過對方也並不是束手待斃的性格,雖然至今雙方還沒有正面遇到過一次,可是在某種支配時空的力量將祂壓制、束縛在地球之上,無法離開之後,奈亞拉託提普馬上就警惕了起來。祂幾乎是當機立斷的就躲進了幻夢境之中,一直將死期拖延至今。
——這一波強行續命簡直無情,奈亞子接連撲空了好幾個地方纔發現祂真正的蹤跡。
然而,這也終於就要到了最後的決戰之時了。
奈亞拉託提普無法掙脫來自無窮時空深處的、可以貫穿多重次元的恐怖重力束縛,這讓祂無法離開地球,也只能夠躲進幻夢境之中去,甚至爲了爲自己獲取更加多的時間來應付眼下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況,祂不惜封鎖信息,誅殺了幻夢境之中的所有塵世神明。
可是到了現在,依然還是被奈亞子找到了。
“我倒要看看猶格老師到底隱瞞了什麼事情……怎麼看都不對勁。”
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銀髮少女堅定的向着北方走去。快速增長而又沒有任何副作用與後遺症的力量,可以說就是邪神一般的成長方式,非常符合她這種邪神般的性格,而到了這樣子的程度——禁忌領域之下圓滿巔峰的境界,她也已經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了冥冥之中的某種‘東西’的存在了。
那是千千萬萬生靈的因果軌跡、無數的命運之線,那正是萬物流轉的命運。
而那無數的因果軌跡、命運之線,似乎都將世間上所有的生靈籠罩其中,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其中存在本身對於世界影響越大的,一舉一動都能夠牽動這張網,影響干涉到無數生靈的命運。
奈亞子自己也是這樣,但是最重要的就是——
宛若是無數線段糾集起來的線頭一般,這張名爲命運的網的最密集之處也是最關鍵之處,竟然就是自己的老師……
……
……
“嘖,我就知道瞞不了太久——”
穿過了無盡虛空中那彷彿擁有知覺的混沌之暗,穿着黑色的巫師袍的少年宛若是黑暗的神祗,或者是墮落的天使長那樣,淡然的語調之中,就彷彿四周那終極虛空竟然也泛起了陣陣漣漪一般。
他孤獨的穿行過這仿若永無止境的永夜深淵,眼眸深處卻倒映着不屬於這片漆黑虛空的景象:那是在一座無限巨大到幾乎邪惡恐怖的地步的城堡之中,不管是是什麼人,置身於其中都彷彿一隻螞蟻爬在塵世間最高大城堡的臺階上那樣。
其中兩個無可名狀的存在正在巍峨的黑色山體頂上互相廝殺,巨大的城門,巍峨的高牆,無數穹頂高塔……就這麼在戰鬥的餘波之中紛紛倒塌,化爲飛灰。一者是沒有固定形狀的褻神存在,或者說有着無限身形的恐怖存在,那屬於外神們的靈魂與信使。
另一個卻是身形嬌小,有着一頭閃着銀色清洌光芒好似透明的長髮的美少女,穿着黑白色的格子裙女僕裝,拿着不可名狀之棒狀物,然則身周流轉着無面之貌的暗霧,混沌悽迷的霧靄之中有着十九個化身形態猙獰可怖的形象沉浮。
再加上那種令人憎惡的本質的互相抵消、禁忌的混亂象徵的互相制衡,如此一來,雙方竟然拼了個不相上下。
少年一直在注視着這樣的景象,直到在這蒼茫渾噩的黑暗之中脫出。
千萬年的時光一晃而過,宇宙消亡而後重生,羣星變成了星雲,星雲變成了羣星——
就彷彿宇宙與歲月呼嘯着在身旁經過,重演過去的歷史時光那樣,可是他卻彷彿對於這樣的變化習以爲常,不動聲色的穿過了混沌中央,去往了自己的目的地。
“你來了?是做好準備了嗎?”
剛剛纔穿過了混沌中央,沒有確定身形的毀滅力量翻滾着,確切的擁有知覺的黑暗所組成的無盡虛空快速的收束成爲一個人形的虛影,在這過程之中隱約有着層層疊疊的無數光影圖像浮現掠過——
宇宙最外層的循環翻滾攪成了另一種完全無意義的完結,然後所有一切事物又再度變得與無數劫之前一樣,事物與光芒均重生成爲宇宙過去曾有過的模樣……到最後,這一切的光與暗、無窮的物質與能量,永劫的時光與虛空竟然收束凝聚成爲一個少年的模樣。
下一刻,一個略顯亢奮的聲音就在旁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