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武王乃城府深沉之輩,喜怒極少形於色。更何況自己是十三兇徒幕後主腦之事,他也深信絕無外人能夠得知。故此雖然目光中稍露異相,但瞬間又已經收斂得乾乾淨淨。但見左武王呵呵一笑,道:“適才陳兄弟爲了老夫驅逐那小蠻子,而向老夫敬酒。但老夫所爲與陳兄弟相比,相差何止以道里計?來來來,老夫借花敬佛,也敬陳兄弟三杯。”伸手接過酒壺,反過來替向陳勝連斟了三杯酒。
陳勝也不推辭,只道:“區區微功,何足掛齒?王爺言重了。”舉杯連盡三盞。隨之道:“王爺爲濁世清流,朝野上下,無不相敬。能與王爺爲友,這位先生想必也是當世高人了。未請教。”
那黑袍人亦舉杯飲盡,淡淡道:“楚相玉。可聽說過嗎?”
“楚相玉?”陳勝並未聽說過這名字。不過不要緊,因爲自然有人可以替自己記錄這些資料。當下他貌作沉吟之色,私底下則立刻通過私人通訊頻道,聯繫上了仍在臨安城內的美人兒軍師,三言兩語,將這裡發生的事說了個大概,向她詢問楚相玉究竟是何許人也。
美人兒軍師有過目不忘之能,更兼心細如髮,故此不過眨眼工夫,便立刻找出了答案並且說給陳勝知道。陳勝雙目之內閃過一絲詫異,隨之脫口向那黑袍人道:“遮莫就是絕滅王?”
楚相玉嘆口氣,道:“原來江湖上竟還有人記得我的名號。難得難得。”
“絕滅王楚相玉,豈是無名之輩?”陳勝正色道:“當年楚兄年未弱冠,便披甲出征。在橫嶺一戰當中,楚兄出馬,以《冰魄寒光勁》與《赤焰烈火功》兩大奇技,連斬西夏十三員大將,由此大破賊軍五萬。西夏震恐,於是稱呼楚兄爲絕滅王。這三字外號從此震動天下。提及絕滅王功業,誰不交口稱讚?”
楚相玉冷笑道:“只要有一個趙佶覺得不高興,天天人人交口稱讚都沒用。這昏君,除去他的心腹太監童貫以外,誰都不相信,總覺得別人要謀奪他的皇位。偏偏我又和他沾親帶故,故此我立的功勞越大,他越容不下我。處心積慮,總要整死了我他才安心。
於是後來金國崛起,大宋與之相約南北夾攻,欲滅遼以取燕雲之地。這昏君竟然下密旨讓童貫斷我後援。我當時還不知就裡,傻乎乎地要爲這昏君效力,領命率領大軍北上。待得與遼軍一接戰,才發現軍中糧草不繼,兵甲生鏽,箭枝朽壞,根本就沒得打。唉~白溝一戰,我軍大敗,以至於屍橫百里。可恨可恨!”
陳勝想起當年戰事,也不由得搖頭嘆息。白溝之戰的失敗,對於大宋而言,確實影響深遠。當初宋金兩國結成“海上之盟”,約定南北同時進兵,瓜分遼國。沒想到遼國雖然勢衰,畢竟爛船還有三斤釘。再加上哀兵心態,竟在那位日後的西遼開國君主耶律大石主持下,一舉大破宋軍。
宋軍敗了這一仗之後,就此龜縮回白溝之南,更無力進取。到最後,竟然是花錢從金國手上把燕雲十六州買過來的。金人不但佔了便宜,更由此看穿了大宋外強中乾的本質,於是在數年之後大舉南下,終於就是靖康之變。宋室被迫南渡,從此只剩餘半壁江山。
不過現在聽來,當初的白溝之戰宋軍之所以失敗,原來還另有別情。要不是童貫暗中拖後腿做手腳,以楚相玉的能耐,即使失利,斷然不至於全軍大潰。而童貫之所以這樣做,當然就是趙佶那昏君暗中指使的了。大敵當前,居然還這般拖自己人的後腿,這昏君活該他亡國。只是可惜了那些白白犧牲的士兵啊。
旁邊左武王也嘆了口氣,緩緩道:“此戰之敗,最大責任該是在我那位好叔叔身上纔對。但他卻乘機借題發揮,不但將戰敗責任推到了相玉身上,更將他全家老小下獄。相玉不甘束手待斃,於是召集舊部闖出軍營,回京要營救自己家人。卻想不到,我那位好叔叔竟命令麾下高手搶先行動,將相玉一家十七口盡數私下處決,竟是半個活口不留。”
楚相玉目光中似是燃起了火,用力握緊拳頭,狠狠道:“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此仇此恨,我非報不可的。於是我三次入宮,要殺了那昏君報仇。卻又三次都被諸葛正我那老賊所阻。最後一次,更被他發現了我武功當中的弱點,於是失手被這老賊所擒。
我氣極了,當着幾千御林軍的面,將那昏君的所作所爲統統說了出來。那昏君生怕落人口實,假惺惺地不肯殺我,只把我囚禁在滄州的‘鐵血大牢’之中。只想把握囚禁致死。嘿嘿,他卻萬萬料不到,沒過得兩年,就是金人南下。混亂之中,鐵血大牢的守衛也一鬨而散。我乘機脫身,恢復了自由。而那昏君卻連同他兒子一起,被金人擄掠而去,做了階下囚。嘿嘿,聽說他和兒子在北方的五國城,被囚禁於一口枯井之下,日日夜夜苦受飢寒折磨,真是報應啊,哈哈,哈哈哈~~”
楚相玉放聲大笑,笑聲當中,卻蘊含無限悲憤。教人聽後,也不覺爲之嘆息。陳勝則搖搖頭,道:“雖然惡有惡報,但卻只是苦了天下間億萬因此慘受女真韃子鐵蹄蹂躪的無辜黎民。無論如何,冤有頭,債有主。趙佶既然已經淪落得這個下場,絕滅王,你的大仇勉強也算報過了。但絕滅王尚在盛年,假如願意爲國出力的話,想必仍當另有一番作爲。難道便甘願就此無所事事,隱姓埋名地過完下半生嗎?”
絕滅王雙眉倒豎,道:“滅門之仇,刻骨銘心。我不去找趙構麻煩,已經是看在王爺面上,放他一馬了。還想要我再去給他賣命?萬萬休想。”
陳勝搖頭道:“不是爲趙構賣命,是爲大宋,爲天下間億萬漢家子民出力。”
左武王嘆道:“好一個爲天下間億萬漢家子民出力。陳兄弟高風亮節,老夫佩服。”
陳勝愕然道:“高風亮節?王爺何出此言?”
左武王道:“陳兄弟你的遭遇,同樣也已經天下皆知。你出生入死,於萬軍中斬殺金兀朮,建立奇功,到頭來自身非但未得到半點賞賜嘉獎,反而淪落爲欽犯,唉,官家如此處置,實在對陳兄弟你太不公了。但陳兄弟你不以爲忤,反而念念不忘爲國出力,如此,怎不是高風亮節?”
絕滅王冷道:“趙構那小子是皇帝。爲國出力,和替他賣命,還不是一回事?哼,他畏金如虎,明明雙方已成敵國,你死我活不共戴天了,他居然還會害怕殺了金兀朮,會得罪女真人,於是三番四次要拿陳兄你問罪。當真教天下仁人志士無不對之心寒。這也罷了。他居然還連下十二道金牌,勒令岳飛班師,不准他繼續北伐光復故土。哼,分明是和他爹當年一樣妒賢忌能,生怕嶽元帥功勞太大了,他就坐不穩皇位。
說實在話,這次假如沒有諸葛老賊在趙構面前據理力爭,恐怕那昏君連已經光復的汴梁,都要再次雙手奉送給女真韃子了。我和那老賊雖仇深似海,但公歸公私歸私,不得不說,這次諸葛老賊當真做得好。但縱然如此,如今朝廷內秦檜得勢,比當年的蔡京更奸更惡。朝廷上下,幾乎全是秦檜黨羽了。諸葛老賊一個人,獨木怎能支撐得了大廈?我看啊,這剩餘的半壁江山,遲早都要被趙構給葬送了他才安心。”
陳勝嘆口氣,道:“這些朝廷大事,不是陳某這種江湖武夫能夠理會得了的。陳某所能做者,也就只有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量出一分力而已。至於功名賞賜,個人榮辱之類,那就不須計較了。”
頓了頓,陳勝又道:雖然現在……官家的所作所爲確實有點……不過那也不要緊。聽說官家無後,朝廷裡有意請官家冊立安禎侯爲太子。到時候王爺輔助太子臨朝當政,想必定能一掃朝廷頹風,徹底光復失土,甚至更進一步,收取燕雲,直搗黃龍了。那大宋豈非就可以真正中興了嗎?若真有這麼一日,呵呵,陳某願附驥尾,好好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方纔不負大丈夫來這世上走一遭。”
陳勝“冊立安禎侯爲太子”這八個字甫出口,左武王與絕滅王兩人便不期然地回首了對望一眼。其瞳孔最深處,赫然浮現出一絲只有他們兩人才能看得到的異光。
左武王隨之打個哈哈,道:“陳兄弟志向遠大,老夫佩服。不過嘛……這立太子之事,最後做決定的,畢竟還是官家,哪裡輪得到別人說話。何況犬子才智平平,不過中人之姿。若他當真被立爲太子,其實未必是國家之福。官家若真有這意思,老夫定當儘量分說利害,請官家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