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衫劍客眼瞳劇縮,懸在身旁的右手拇指一推,身旁那柄已經躍躍欲出的短劍一聲清呤震鞘而出,化作一道清光護在自己身前。
朝小樹的這一劍的目標卻不是那個長衫劍客,青鋼劍化爲一道流光劃破了虛空,如同撲食的靈蛇襲向了苦行僧。
那位苦行僧雖然始終沉默,但卻一直警惕注視着周遭的動靜,上空天地元氣稍有波動,他便知道朝小樹已然動手。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這一劍的目標,然而佛宗弟子的本能讓他枯掌重重一拍身旁木板,木板縫隙間煙塵一震,木階前那隻銅鉢彷彿被人踢了一腳,猛地彈了起來,在空中盪出無數水花。
灰淡的劍影破空而至,穿透那片晶瑩透明如琉璃的水花,卻被銅鉢擋個正着,鋒利高速的薄劍與笨拙厚實的銅鉢狠狠相撞,發出一聲令人耳膜欲裂的脆響!
苦行僧侶露在笠帽外的臉有些微黑,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爲蒼白,明顯吃了些虧,而就此時,長衫劍客雙眉一挑,見機奇快地手腕一翻,捏着劍決指向站在府門處的朝小樹,
在他身周剛飛舞半圈的短劍去勢陡轉,化爲一道青光直刺朝小樹的面門,此時朝小樹的飛劍正與苦行僧的銅鉢相撞,又如何護得住自身?
緊握長刀柄沉默站在朝小樹身後的寧缺動了,他身體快速向左閃去,就在將要閃出朝小樹身體時,卻強行收住了腳步,他不是畏懼那名長衫劍客的手段,不是害怕那道青光短劍,而是發現現在依然不需要自己出手。
朝小樹的青鋼劍輕鳴,驟然間五道劍影浮現在衆人眼前。
朝小樹一劍化五。
三道劍影繞過銅鉢的方位,射向苦行僧的身體,其餘兩道沒有回援己身,而是根本無視長衫劍客的青光短劍,犀利一掠斜斜刺向他的面門!
長衫劍客面色微白,他並指劍決,把剛飛出半箭之地的青光短劍強行召回,在最危險的那一瞬間,擊飛了兩道襲向自己眼睛的劍影,就這一個動作便讓他的右手微微顫抖起來,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隱現。
旁邊那位苦行僧神情凝重看着襲向自己身體的三道劍影,已經來不及召回笨重的銅鉢護體,只見他拙喝了一個意味含糊的字眼,左手虎口間搭着的那串念珠飄到空中,圍繞着他的身體呼嘯旋轉,一片火花四濺,瞬間內竟是不知道與那三道蹤跡詭異的劍影發生了多少次碰撞!
強者的世界裡時間尺度本就不一樣,這看似繁複兇險漫長的過程,在真實的世界裡只是極短的一瞬間,其時那隻銅鉢潑出的水還在空中化成片片琉璃未曾落下,滿院的雨水還在緩慢地編織着雨簾,而那些持弩的唐軍精銳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嗖嗖嗖!!
唐軍精銳們用盡可能短的時間做出了反應,迅速摳下扳機,數十枝箭矢攜着強勁的破風聲射向府門。
此時,朝小樹正在與那兩名異鄉的修行者纏鬥,無暇自保,眼看就要被強弩射成刺蝟,一片雪亮的刀光耀亮了庭院,將層層雨簾照的清晰無比,將那些密密麻麻的弩箭全部捲了進去!
寧缺手裡的刀不是一把好刀,可卻打磨的雪亮,從那刀鋒映出的寒光就可以看得出來,這樣的刀很鋒利。
憑藉着邊境多年的生死搏殺,寧缺有着遠超常人的判斷能力和對危險敏銳的感知力,那些看似極其兇險的弩箭擦過他的耳垂,穿透他衣衫下襬狠狠扎進被雨水打溼的青石板縫隙,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進擊!”
一名唐軍精銳首領厲聲喝道。
隨着這聲命令,發射完一輪弩箭的唐軍精銳們分成兩組,一組迅速拉簧上箭,另有十餘名士兵拔出腰間鋼刀沉默着向朝府正門處衝來。
春風亭不遠處,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廂內外一片死寂,只有嘩嘩的雨聲陪伴,這位號稱天命境界以下無敵的年輕強者心中生出強烈的警兆,卻又覺得這種警兆毫無來由。
他靜靜坐在車廂裡,沉默了很長時間,聽着車外的雨聲,忽然伸手掀開面前的厚重車簾。
車簾掀起一角,忽然那片簾角就此輕飄飄地浮了出來,飄出去半丈遠,然後輕飄飄落在地上。
王景略眯着眼睛看着遠處雨水間的那片簾角,右指微屈一彈,身前車簾再次蕩起,然後毫無意外再次割裂,變成雨水裡的布片。
馬車旁似乎有一把無形的刀。
沒有感應到任何修行者的念力波動,只有天地間的元氣在車簾被切割飄離的瞬間發生了些極細微的變化,如果他不是大唐年輕一代的強者,或許連那絲天地元氣的細微變化都無法察覺。
想到某種可能性,王景略的臉色變得有些微微發白。
片刻後,驕傲終究是戰勝了對未知的恐懼,他悶哼一聲,強勁的波動瞬間從車廂內侵至外圍,把車窗車門盡數震開,緊接着他清吟一聲,便要掠出車外。
然而下一刻他極爲狼狽地停住了身體,變成了一尊雨中的石雕,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將他束縛了起來。
整個巷口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世界,他試圖突圍的動作直接引發了天地間兇險的氣機,地面青石板上積着的雨水開始劇烈顫抖,不時躍至空中然後落下。
無數雨滴如無數把鋒利的小刀,從夜空上方落下,落在巷口裡這輛馬車上,落在廂板上,廂板片片碎裂,落在車轅上,車轅變成木粉,落在轅前兩匹駿馬身上,馬兒鳴都未曾鳴一聲便瞬間被雨滴切削成了肉泥!
萬滴春雨落入巷口,雨中的馬車外圍所有事物崩解粉碎,很詭異的是落在車廂裡的雨就像真正春雨那般溫柔,擊打在王景略蒼白的臉頰上,沒有留下一道血痕。
雨中的王景略看上去異常狼狽,悽慘坐在身下僅存的那塊車板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溼透,幾絡溼發有氣無力搭在額頭。
他有些惘然地擡頭望向夜空裡落下的雨滴,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不知道是因爲寒冷還是驚恐的緣故。
他艱難地低頭望向身周夜色裡的四道巷子,看着巷子裡地面上舞動的雨水,看着由四道巷子和雨水組成的那個隱約“井”字,蒼白的嘴脣微微翕動,喃喃自言自語道:
“井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