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柴。。。廢柴。。。一羣廢柴!”
議政殿內,玉柱上纏着蟠龍,金簾上繡着天女散花,御榻左手坐着位美貌宮裝婦人,約摸三十來歲,眉眼秀麗,顧盼間嫵媚而不失度,極顯溫婉,略有些厚的雙脣緊緊抿着,又添了絲堅毅之色,看她頭飾鳳服,正是大唐皇后娘娘。
御榻右側坐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眼簾微垂正在用纖細的手指分茶,清麗容顏配着這副靜謐神情,顯得極爲大氣雍容,在草原上奔跑曬出來的微黑臉頰,如今不過數十日便回覆了白皙,正是大唐四公主李漁。
在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中間,御榻上坐着位中年男子,黑髮很隨意地束在腦後,身上穿着件極寬大的袍子,聲音溫和有力而不容質疑,偶爾說到那兩個字時,音調便會像浮雲襲山般猛地跳起,雷霆響徹殿宇。
在御榻之前的地面上,跪着十幾位官員,他們深深埋着頭,身體微微顫抖,顯得格外慚愧恐懼,而有資格坐着的親王殿下和兩位老臣臉色也極爲難看。
御榻上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大唐皇帝——昊天世界裡世俗權力最大的那個人。他望着身前跪倒在冰冷金磚上的大臣們,平靜裡透着一絲嘲弄的目光緩緩拂過衆人的臉,中都督,上都護,懷化大將,這都是軍部的大佬。
尚書右丞,中司侍郎,戶部的老少爺們,京兆尹,黃門侍郎,長安城的兩座雕像,還有坐在椅中的親弟弟,還有那些老的不成人形的傢伙,究竟對這件事情知曉多少?
“一個幫派,能夠拿河運生意,能夠移糧解庫,憑什麼?你們都是朝中大員,府中管事一句話,便不知有多少人顫慄驚心,憑什麼朝小樹就敢不聽你們的話?你們真的是一羣廢柴嗎?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原因?”
大唐皇帝陛下像看着一羣混帳子孫般看着自己的大臣,右手撫着有些隱隱生痛的後腦勺,因爲憤怒和失望甚至產生了想要失聲大笑的衝動。他瞪着衆人,用力地拍打着扶案,斥道:
“你們想看這個長安第一幫派的後臺究竟是誰的,現在你們知道了,知道是朕的,有沒有覺得自己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廢柴!”
“魚龍幫!魚龍幫!你們都是飽讀詩書之輩,慣見風雨之吏,居然就沒一個人想到過魚龍潛服這四個字?若不是朕的意思,這長安城誰敢用這個名字當幫名?朕對你們很失望,不是失望於你們無視律法欺壓百姓,而是失望於你們愚蠢!白癡!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這麼多年都沒有看明白,你們不是廢柴誰是!”
跪在冰冷金磚上的、不安坐在椅中的,大唐權貴大臣們俱自滿腹牢騷,但卻沒有人敢在此時跳出來與龍椅上那位爭執兩句。
對於這些帝國的大人物來說,爭取或者說收服春風亭老朝只是一件小事情,結果卻碰到了天下最大的一座山,心裡清楚必然會倒黴,而更關鍵的是,他們的下屬副手負責具體操辦這些事宜,在其中動用了朝廷甚至是軍方的力量,這已然觸碰到了陛下的底線。
龍椅上那位中年男人充滿嘲弄和憤怒味道的話語繼續響起,最後化爲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嘆息:
“朕當年搞出這麼一個幫派,替帝國在民間做耳目,瞞了十幾年時間好生辛苦,結果就被你們這羣傢伙因爲一些蠅頭小利而硬生生逼到明面,從此之後再也無法起到朕想要的作用,朕罵你們爲廢柴,難道有何不對?”
皇帝冷冷看着他們二人,說道:
“大唐軍人的職責是護土開疆,而不是用來幫黑幫搶地盤!尤其令朕不齒的是,居然搶還沒有搶贏!既然如此,中都護你去長寧城替朕好好訓兵吧,訓個三年五載,什麼時候確認你手下的兵能夠打贏長安城的黑幫了,再給朕滾回來。”
輕描淡寫一句話,一位軍部大佬便被分配苦鄉,而且極有可能終生不能回還中樞,處置不可謂不狠,殿上羣臣愈發惶恐,倒是中都護本人聽聞頸上頭顱還在,毫不猶豫重重叩了兩個頭,連連謝恩不已。
皇帝陛下今日連罵數十句白癡,有些疲憊,看着這些不敢還嘴的大臣,也覺得有些厭倦,自李漁手中接過一盞茶飲了兩口,揮手示意。
林公公自御榻側方閃身而出,枯瘦的雙手緩緩拉開明黃色的聖旨,面無表情念道:
“天啓十三年。。。着戶部尚書邢成瑜歸府靜心反省三月,朕等你的辯罪奏章。”
隨着林公公面無表情宣讀聖旨,一位侍郎下獄,戶部清運司庫房從上到下進行了一次清洗,長安府數名官員被就地免職,京兆尹大人神情黯淡地被逐至天水圍,黃門侍郎交由有司審理相涉罪狀,而軍部遭受的打擊則是最爲沉重。
夏侯大將憤怒來信,要求軍部向他解釋,爲什麼他得力的校屬卓爾會被軍部謀殺,於是皇帝陛下斬了軍部七個人頭向那位遠在邊疆的重將解釋,又或者說是向朝小樹做了解釋。
一直眼觀鼻,鼻觀心,像石像般安靜坐在椅中的親王,終於再也無法安坐,從椅上站起走到御榻之前,掀起王袍前襟,啪的一聲跪了下去。
皇帝陛下極爲罕見地沒有喚他起身,而是居高臨下冷冷打量着他的臉,觀察着自家兄弟眉眼間的那些沉痛有幾分真實,那些傷悔有幾分是演技,直到過了很久之後纔在身旁皇后的勸說下面色稍霽,寒聲說道:
“擡起頭來,看着我。”
親王殿下緩緩擡頭,直視御榻之上那道奪魂的目光。
“王景略是你府中供奉?”
“是。”
“朕向你要這個人,你可捨得?”
“臣不敢。”
“朕讓他去書院聽用,這對他來說是極大的機緣。”
皇帝看着自己的兄弟,寒聲說道:
“我大唐出個人才不易,所以朕纔想着保全他,但我大唐的人才只能替大唐效命,絕不能成爲你的私有財富,懂不懂?”
此言誅心,親王驟然覺得心臟一緊,汗水如漿滲出後背,瞬間把王袍打溼,他不知該如何言語應答,只有重新低下頭去,以謙卑之態祈求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