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到手的瞬間，宇空愣住了。
“希望，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不管再絕望，但哪怕只有一絲的可能，也不要放棄……”
“這是人類最寶貴的東西……”
……
一遍遍地，這些江艾倫說過的話彷彿唐僧唸經一般，帶着迴音在宇空的意識中迴響。
明白了，宛若傳說中的醍醐灌頂，他在這一瞬間全明白了。
而至於讓開悟的具體因素，有如表面上淺顯而狗血的，這些簡單易懂的話深入他的靈魂，提醒他，讓他意識到除了他一直以來見到的那些齷齪，人類依然有許多光明面的東西，比如江艾倫所說的“希望”，進而喚醒了宇空殘存的人性這一因素。
更深層次的原因是，這些話讓宇空認識到人類還有積極的一面，激起了他心底的一絲淡淡的認同，讚許感後，進一步引申，也讓他想明白了一個問題的答案。
這個問題就是典型的哲學三問之一的，我是誰。
其實，一直以來，環繞在宇空身上的所有困惑，比如之前自感人類沒有希望，在要摧毀還是放棄他們間猶豫，甚至差一點就實施了後者的糾結，產生的爲什麼會覺得江艾倫和克萊爾這裡有答案，甚至……
還包括他繼承了賽斯特細胞後的一些在上帝視角看起來矛盾而混亂的，諸如剛纔前一秒像變態殺人狂一樣殺龍自省全家，後一秒在地球另一端糾結並最終實施的秒變超級英雄，一年多前421事件時在明白這樣做的後果的前提下還是前一腳殺萬人不眨眼，後一腳卻在蓬萊一號空間站上卻放過幾名宇航員並讓他們帶走遏制遊碼的陰謀的資料，乃至更前的在滇省廢棄造紙廠時就明白明明自己發動生化危機一樣可以達成效果，卻沒有做，而原因，除了那勞什子的除他自己外沒人能約束，脆弱得可憐到一個念頭就會鬆動的道德外宇空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
還有那些人類時候留下的諸如快樂，友誼，慈悲，自由，憐憫，正義，無私，義憤，甚至是愛國主義，民族主義……哦，還有江艾倫所說的希望，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雖然宇空對它們正在漸漸疏遠，但至始至終卻宛若烙印一般存在於他的靈魂中的情感，以及他一直在對其避之不談的態度……
種種跡象說明，他對於人類的態度很矛盾，但至少還是存在認同的。這讓種種問題歸集在一起如一團亂麻，很亂很亂，但一切歸根到底，都是宇空對“我是誰”這個問題的認知，出現了尷尬與錯亂。
我是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說簡單也簡單，因爲我就是我，就是某某（名字代號），不是什麼別的，智力正常的人都明白；但是說難也難——自古以來，各大哲學家們對於它的辯證與討論的各種著作觀點不多贅述，如果深挖討論下去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這個問題放在宇空這裡，簡單點講，其實就是一個選A還是選B的二元論選擇題：
“我是人類，還是賽斯特？”
他這樣問自己道。
如果答案是前者，不說從常規俗套的，比如法律上以有人類的身體的客體認知什麼是人的角度，單是從一句簡單的話，都可以證明他不是，或者遲早有一天連靈魂也不再是人類。
而這句話是：物質決定意識。
那思維上的異化，便是證明。
即便宇空一直想做人類，他清楚，在很多因素的作用下，比如永恆不死的壽命帶來的對人類情感的厭倦，過強的力量帶來的殺人不眨眼的不屑，抑或過多的知識帶來的膨脹……他掌握的這些東西，已經超出了作爲人所能控制的範圍。
如果還保留着人類的那些特性，勢必會非常痛苦，甚至帶來危險。
天道有常，而無情，就像傳說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必須放棄情感，這就是規律，像牛頓定律，相對論一樣的自然規律，不管宇空願不願意，他放棄人類的特性，永遠只是時間問題。
可是……人性本身，不也是天道的一部分麼？
所以，宇空也不是賽斯特——雖然他繼承了賽斯特細胞的肉體，但依然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他的靈魂中，始終……或者說至少還有很長很長，長到宇空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是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一億年，乃至大概確乎是隻要不死就永遠接近正無窮吧，在這樣一段很長的時間裡，他都將帶着人類時候留下的烙印。
這也是無法磨滅的。
何況，誰說賽斯特這樣的生物文明，就沒有與人類想通的，人性的一面的共性——畢竟，似乎是逃亡中害怕被某些高級文明探查出情報，進化方程式裡，沒有任何關於賽斯特文明的存在形式，哪怕是一個這個文明的生物單位的形象或是一丁點其生活的記載。
甚至，對於不同文明的記載也只有一個大概的方向而沒有除了技術方面以外的任何描述。
宇空一直以來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將其擱置先放着，進而纔會幹出一會兒像人類一會兒像異類，兩相矛盾的那些事與產生那些亂七八糟的困惑——因爲，他本身就是一個機緣巧合下誕生的複雜的既有人性也有非人性的聚合體，所以在這樣錯亂的世界觀指導下幹出類似在賽斯特模式與人類模式兩種操控模式中不斷切換的精分事情就不奇怪了。
那這個問題的答案究竟該如何選擇呢？
其實，宇空有第三種額外的選擇：他不是人類，也不是賽斯特，而是一個處於中間的混元體，但是……也正因爲他是混元體，擁有雙方特性的宇空既是人類，也是賽斯特。
那麼……
宇空認爲他有大概的答案了。
思考的過程看似長，但實際上也就十幾秒鐘，但爲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宇空卻耗費了超過百分之九十，包括開動賽斯特計算機的計算力——沒辦法，這個問題的分類歸屬，實在是太燒腦了。
科學一共分爲三類，自然科學，人文科學，還有思維科學。
其中，自然科學是數理化生等學科，探尋的是世界本質的規律，嚴謹而堅實，但卻“一點通則晚點通”，掌握了突破口後剩下的都是可量化的，比如資源投入的問題。所以，這世上（僅限地球），宇空在此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而人文科學，又名社會科學，則是社會學，歷史學，文學等學科。它相比於自然科學要天馬行空許多，沒有固定的答案，想研究吃透，於宇空而言也不困難。因爲這種科學就兩條“秘籍”，其一爲經驗主義，即收集大量的，不管多荒謬，只要存在的實例作爲參考依據，其二則爲敢想敢做，比如文學就是要敢想，社會學，比如政治，經濟學，文化學，只要有力量，也可以通過敢設計而強行修改。前者對於宇空而言不過是一個數據收集，後者則可以看成一個不定項方程，有計算力支持也不是事，也是傲視羣雄。
但這第三者，也就是“我是誰”這個問題所屬的思維科學，就困難了——它包含哲學，心理學，也包含一部分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部分，是個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大雜燴，研究起來就困難了。
因爲，包羅萬象的它不像前兩者那般可量化，其答案更是真正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如果說社會科學好歹還有點框架，比如好歹需要些實證或者潛在實證（基於現實推演，比如未來社會的模樣），這玩意就是一團這樣也行，那樣也行的混沌，一點基本法也不遵循。
簡單點說，便是因爲答案絕對不固定，對於思維科學的認知，滿腹經綸的聖賢的認知，某種程度上不一定比得過街邊賣菜大媽，而高等文明，哪怕是像賽斯特這種等級的超級文明，也不一定比得過一個甚至還處於蠻荒時代的0級文明。
這就是那種“現代人的思想不如古代博大精深”的觀點流傳甚廣的出處。也是宇空，預感到自己能從江艾倫和克萊爾這裡找到的東西。
現在，他終於找到了。
動用無數計算力，思緒飛速地轉動中，位於土星軌道的一門門進入待激發狀態的戰爭兵器，紛紛熄滅，隨後炮口調轉，收回，噩夢軍團原本熱火朝天的生產進程中，除卻少數保持基本維持的程序，也都進入定格。
地球上。
“大叔？傑斯大叔？”看宇空的克隆體彷彿傻了一般呆立着不動彈了，江艾倫把手放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見仍然沒反應，她索性大吼了一聲：
“大叔，你耳朵聾了？！”
“嗯？！”
一個激靈，陷入思考不能自拔的宇空被拉回了現實。
“怎麼了？”
“你把菜刀放在手指上幹什麼，想自殘嗎？”指着由於身體強度過高，即便不小心切到也只是刀鋒貼在表面，無法破皮的克隆體左手食指上方的菜刀，江艾倫疑惑地問“你怎麼了，剛纔開始就像傻了一樣？”
呃……這，這tm就尷尬了。
走神走了十幾秒，控制陷入類似延時的停滯給人看了笑話，宇空頓時有些無語。他趕忙打圓場轉移話題道：
“沒事，我們……我們剛纔說到哪裡了？”
江艾倫：永遠不要放棄希望，這是人類最寶貴的東西，所以即便外面的世界再艱難，再黑暗，我也會努力活下去……
她把剛纔的話接上了：因爲，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看見它像以前一樣再次綻放出光明的時候的。
一番話，很簡單，但若是放在現在世界的背景下說出去，特別是發上網只會招來一番嘲笑。
但是，望着她的面龐，宇空的克隆體的嘴角，卻泛起了一絲贊同的微笑：
你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