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
但政府這個巨獸有雙面的性格。它由人組成,也由人來運作,因此也就具有了人性的那種“半神半獸”的品質。既是生物,又沒有生命。它在保護人的同時,又在吃人。
它既是人類的作品,又是人類本身的化身。既貪婪又懦弱,既強大又脆弱。
它的誕生是應爲,世界上的東西都是不足的,但人類的貪慾是無限的。所以就有持續的,基於權力的“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於是,所有人生在自然狀態下都是“孤獨、貧窮、齷齪、粗暴又短命”的。
這種“所有人都是敵人”的混亂戰爭,並不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而“殺人”這種人類與生俱來的“自然權利”又對“怕死”這一人類的基本的訴求起着只接的,近乎悖論的衝突…………
利維坦,是渺小又可悲的人類的唯一解決方案。
它的本質是一種社會契約,所有人都將自己的自然權力交付給這國家這個威權,讓它來維持內部和平和進行外部防禦。
這個生物,無論它的名字是君主制、貴族制、聯邦制或民主制,它都是利維坦,這一點永遠不會。
一個絕對的,永恆的存在。
一個貪婪與懦弱妥協的產物。
一個人造的生命。
這個世界的謊言的化身。
皇帝凝視着那隻世界盡頭的巨獸。
對方彷彿也感受到了那個猶如塵埃般的人類的視線,卻沒有絲毫反應。
皇帝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意志,那並非好奇,憎恨,或是蔑視。
那個人造的神,只是將他當做背景的一部分罷了。
皇帝咧嘴笑了起來,仰起頭,看向也不知藏在哪兒的神靈。
“爲什麼給我看這些?國家……不過是你爲了粘合這個隨時可能被謊言撕得支離破碎的世界的拙劣手段。我們並不完美,你很清楚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
…………
“這些年來,你給我看了那麼多的畫面,爲什麼?”
…………
“我只不過問了你一個最簡單的問題罷了。爲什麼要讓這個世界充滿謊言?”
…………
“給我答案!爲什麼!?爲什麼我必須要殺死我的兄弟姐妹?!爲什麼要讓我的血親用槍口指着我?!爲什麼我只有靠着無數謊言的堆砌才能走到今天?!”
…………
“爲什麼……只是單純的想看人類自相殘殺而已嘛?”
…………
“都已經無所謂了,阿卡夏之劍已經消失了。很快我也會消失,你應該也會消失吧。未來的答案只能留給我的家人去尋找了。”
皇帝轉過身,擡手插入虛空之中向身邊拉開,出口就這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查爾斯…不能…走……”
皇帝的腳步無法邁出,人中之王,這個站在世界巔峰數十年的男人眼中充滿了震驚的神色。
它對自己說話了……
神……有史以來第一次……對我說話了?是因爲來自那個異端神靈的威脅嗎?
“查爾斯……我們……可憐的……查爾斯……”
彷彿風鈴被吹動的聲音,輕柔,變化無常時遠時近。沒有感情,年齡甚至沒有性別,但毫無疑問是人類的聲音。並非一人,而是所有人類的和聲。
皇帝緩緩轉過身。
視線的所有空間都被一個漆黑的身軀佔據了。這還不是全部,事實上那只是對方的一部分而已。
利維坦,它那每一顆都有山峰一般大小的牙齒就這樣交錯排列在自己面前,向兩側蔓延直到天際。
“殺死了自己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終於來到了我們的面前……這一次”“……查爾斯打算……”“殺死我們…………”
“……”
皇帝凝視着對方。
“他現在在想什麼?”
“他一定感覺……像是”“……大衛……”“以人類之軀……向歌利亞……”“挑戰”“手裡提着……我們的”“頭顱”
“查爾斯……我……可憐的查爾斯。”
“做爲‘神’,你激怒他人的手段實在是太幼稚了。”
皇帝。
世界上也只有這個男人,可以在這種可以瞬間摧毀凡人心智的威壓面前挺直腰板,面不改色的與之對話。哪怕他很快就會死去,但依然擁有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查爾斯……”“對不起……”“我們……需要”“你”
查魯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求饒嗎?已經晚了。阿卡夏之劍都沒有了。不管是你,還是那個,我都殺不了……”
“對不起……我們”“要”“……摧毀……那個……”
查魯魯詫異的望着眼前的巨大黑影。
“宣戰?”
現在還有時間管我這個殘破之軀嗎?
“不……不是戰爭”“是……需要”“需要”“我們需要你……摧毀”
“查爾斯,查爾斯”“……查爾斯……”“查爾斯,查爾斯”
“查爾斯”“查爾斯”
“查爾斯……查爾斯…………查爾斯”
“查爾斯”
“我們需要你……”
“死去”“毀滅”“凋零”“消亡”“崩潰”“被絞死”“不,被燒死”“自殺?”“被毒死”“從皇宮頂端墜落。”“對”“……墜落”“……在權利的”“人類的”“力量的”“巔峰……隕落”
“隕落……”
“可憐的查爾斯……我們……需要你。”
“查爾斯是被選中的人……”
“我們需要你……”
“隕落。”
“……是這樣嗎……”
皇帝默不作聲的聽完對方那毫無感情的陳述,猛地仰頭狂笑。頓時這寰宇都被他的笑聲震的隆隆作響,猶如悶雷翻滾。
“神……盡情的掙扎吧。不管誰輸誰贏,都是你們神靈的事情。你無法操縱我的命運,你躲在雲端,玩弄世人命運的紀元可能就要結束了。我,查爾斯·Di·布里塔尼亞,就算死在這裡,或者死在外面,都不會讓你利用。”
“查爾斯……我們”
利維坦緩緩的開啓它饕鬄般的巨口,裡面是黝黑的巨大空間。在那深處隱隱亮着一星螢火蟲般的白色冷光。
一個人影,只邁了一步,便來到了皇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