湓水浩浩蕩蕩向北低流匯入長江,湓口城就位於湓水與長江交匯的津浦之上,水陸相連,商貿甚是發達。
然而因爲李欽大軍西進的緣故,長江水道商路爲之一堵,而湓水之上的航道也因爲張善安防備李欽的緣故,而在湓水兩岸釘了鐵索,而無法通行。
雙方湓浦一帶對峙,頗有大打出手的模樣。
可就在衆人都以爲張善安打算據此與李欽交戰的時候。消息突然有了變化,張善安居然在李欽抵達湓水的當天下午就撤掉了鎖鏈。
“這是怎麼回事?”很多人對此都不理解。
不過,在看到了李欽船隊上的人大大咧咧的從船隊下來安置了小營,並將中軍大帳和一些物資搬運下來之後,人們聯想起張善安的舉動,對此有了猜測:“張善安肯定畏懼李欽的威名而決定投降的。”
要知道李欽可是一戰江都拼掉了宇文閥的十萬驍果軍,並擊敗了江淮杜伏威的三萬人馬。一戰而下十三萬人,這戰績天下誰人不怕呢。
張善安這等蛇鼠兩端的小人會因此而畏懼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只是依靠偷襲林士宏和蕭銑才佔據了九江和豫章兩郡之地,而且豫章還徹底的被打殘。他怎能僅依靠九江就和李欽抗衡呢。
投靠李欽,這對張善安來說無疑是最正確的選擇。
隨後從李欽軍營和湓口城中傳出的消息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張善安解除湓口城的封鎖,當下就有商人來到李欽設立在江邊的小營向李欽推銷一些新鮮蔬菜瓜果什麼的。李欽軍的人竟然用現錢或糧食進行交易,按市價購買物資,這在其他人看來着實有些不簡單。
“李欽治下竟然如此富庶麼?”大夥聽說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根據這一則消息,他們聯想到了三點:
第一,李欽軍的規矩很好,可以說是愛民如子,頗有王師風範;
第二,李欽軍的待遇很好,軍中物資豐富,頗有錢糧,由此可以管中窺豹,預估李欽治下百姓的生活情況。
第三,張善安和李欽之間的戰鬥估計是打不起來了。九江、豫章旦夕而下,估計長江和湓水之間的商路很快就會被打通。
“或許,我們只要再等一等就好了。”大多數人心裡如此認爲。
然而,某些富有眼光的人則看到了更長遠的一些:“李欽如此具有氣度,不管他本人是否真的如此,都似乎可以與之相交一番,對其進行投資。”
終究亂世還沒平定,究竟誰能定鼎天下,現在還不是那麼明朗。那些想要在亂世裡進行一番投資的人,自然得多方觀察了。
不管怎麼說,隨着李欽和張善安之間的這一番表演,瀰漫在長江之上的一片緊張的戰爭陰雲總算稍稍黯淡了一些。
時間,轉眼到了晚上。
月朗星明,顆顆宛如明珠一般的星點掛在深藍的蒼穹幕布之上,盡顯夏日的利爽。
這一日不是滿月,正是江潮低落的時候,平靜的江水泊泊的流淌,帶給人們一種安寧卻又浩然有力的感覺。
李欽的船隊沿江下錨,以四十艘炮艦爲城郭,將兩百艘商船圈圍在內裡,在湓口城北向的江上立了一個方陣。
這是很正統的水營陣勢,有什麼意味誰也看不出來。
居於戰船頂樓的艙室之內,側耳傾聽來自於地上軍營裡的梆子聲,李欽的臉上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
此時,已是四更天了,夜已過半,艙室裡只有他和沈落雁在。毫無睡意的兩人分主從而坐,李欽在明亮的馬燈照耀之下掩卷閱文,沈落雁則在另一邊伏案疾書。作爲李欽麾下的參謀官,她手裡似乎始終都有處理不完的公務。
突然,李欽放下了書卷站起身來。他走到艙室的窗戶旁,極目向遠處眺望。
“怎麼了?”沈落雁看到了他的舉動,擡起頭來不解的詢問。
“他們來了!”李欽淡淡的說道。
“他們?”沈落雁一愣,隨即意識到,李欽說的是張善安。
“你怎麼知道?”沈落雁揚起了秀眉。
外面並沒有任何動靜,這即是說桅杆之上的瞭望手並沒有發現敵人的蹤影——不單李欽這邊是如此,就算外圍的巡哨船也沒有發現異動。
一切如往昔一般平穩,在這樣的平穩中,李欽竟然說敵人來了,這在沈落雁看來卻是有些玄奇了。
“江水的涌動有些不太正常!”李欽平靜的說道。
“什麼……”沈落雁更覺得詫異了。
她正想勸說李欽什麼,突然東南方向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銅鑼聲:“敵襲,敵襲……”
張善安真的來了。
“全艦隊起錨!讓我們迎上去!”李欽大吼着。他在第一時間奔出艙室,找到了在樓船頂端指揮戰鬥的南宮海珠。
“主公!我纔是艦隊的指揮官,您方纔的命令有點多餘了。”生了一副文弱面孔的南宮海珠柔柔的向李欽提出抗議。
“對不住!”李欽向南宮海珠致歉,隨即又開口詢問:“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根據十里之外的哨船報來的消息,湓水上游有大規模船隊順水而下,當先的都是小船,後面有樓船壓陣。”南宮海珠向李欽通報了情況。
“看清楚了旗號麼?”李欽又問。
“沒有!不過能從湓水上游過來的,肯定就是張善安的人馬了。”南宮海珠先是搖頭,隨即又以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
“這倒也是!”李欽頷首,旋即又關切的詢問:“前出哨船的兄弟們怎麼樣了?”
“不清楚!他們將消息傳回來之後就沒了消息。”南宮海珠黯然的低下了頭。
就眼下的情況來看,前出哨船肯定情況不妙了。
“努力殺敵,爲他們復仇吧!”李欽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吩咐。
“是!”南宮海珠肅然大喝着保證。
只是他長得實在太過秀氣了一些,即使是這樣板起臉來保證,也頗有些娘娘腔的味道。
船隊起錨了,所有的船隻都動了起來。
炮艦分爲四個縱隊,由南往西,由西往北,由北往東,由東往南,順時針旋轉起來。
炮艦先行,商船緊隨其後。他們從戰艦的幾個縱隊放行的間隙中穿過,儘可能的航行向北,遠離這一段江面。
寅時初,李欽艦隊東向和北向的兩隻船隊已然同張善安的船隊接火了。隆隆的炮聲在黑夜裡響起。安置在船舷的火炮不斷向接近自己的小艇開火。
在經歷了兩次長江水戰之後,李欽水營的軍官們總結了相關經驗,發現這個時代對自己威脅最大的並不是那些建有高大船樓的大型戰艦,而是那些專門用來進行火攻的小艇。
這些小艇速度快,體積小,難以被火炮的實心彈命中。一旦他們在黑夜裡形成了規模進行突襲的話,那它們還是很容易接近炮艦的。而炮艦一旦被接近,遭遇火船的燃燒,那也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爲了對付小艇對自己的威脅,李欽着重在新改造的四十艘戰艦上安裝了大量大口徑的擡搶——這些都是槍管長度高達丈五,能夠射擊嬰兒拳頭大小彈丸的大傢伙。與其所是槍倒不如說是炮。只是這炮的結構卻和李欽定製的那把大槍相類,體積更爲碩大許多。
口徑代表了威力,槍管的長度則代表了射程,如此大槍被支架撐着固定在船舷,兩邊船舷和樓船上密密麻麻的安了幾十挺。其首要任務就是在確保船隻不被敵人發動的火船所接近。
擡搶如此,火炮也是一樣。實心彈難以對付小艇,那就讓葡萄彈來說話。
李欽的炮手們將幾十顆大型擡搶的子彈,用網兜兜着塞入炮膛中,一待敵人露面就發射出去,形成一個交錯的火力網將一個扇面區域內的所有的敵人都籠罩在裡面。
縱火的小艇體積小,牀板薄根本就沒有足夠的防禦力,面對李欽炮艦的槍林彈雨根本就沒有什麼防護能力。
在一里到百步這個區間裡,一艘艘小艇被命中了。炙熱的槍彈,點燃小艇上的引火之物,鑿穿了小艇的船底,將船上的士兵打成篩子一般。
湓水徹底燃燒起來,一艘艘着火的小艇,將江面映得通紅。
隨着一艘又一艘縱火小艇被命中,漆黑漸漸散去,在光明與黑暗交錯的地方,李欽清楚的看到在那些小艇的背後,張善安作爲主力的艨艟、鬥艦和大型樓船都一一顯露了自己的身軀。
儘管這些大船在光影閃爍之中稍顯朦朧看得不甚真切,可就已經出現的船隊規模來看,似乎張善安已經將他所掌握的所有戰艦都派了出來。
“他這是想功畢一役麼?”李欽小聲的着。
張善安究竟做怎樣的打算,李欽現在多少明白了一些。
顯然張善安是要拼命了。
只是,李欽根本就不怕他拼命。
“現在還差多久天明?”李欽詢問已經站在自己身側的沈落雁。
“現在已經是五更三了,再過半個多時辰就要天明瞭。”沈落雁看了看如墨的天空估摸着說道。
“半個多時辰麼?”李欽琢磨了一下,詢問南宮海珠:“你能不能在短時間內將江面上的水軍擊潰?如果不行我們就等到天明再說。張善安想來突襲我,我自然得給他一個難忘的教訓纔是。我想這一次全滅他的水軍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放心吧!主公,這件事我自有安排的。”南宮海珠向李欽保證。
“那就好!”李欽點頭。
這是,南邊的岸上傳來一陣密集的排槍聲。
“嗯?張善安竟然打得水陸並進的念頭?”李欽微微吃了一驚,旋即又輕鬆起來:“張善安的想法不錯,不過我早就做好了準備。岸上的小營雖然看着簡陋,但各種防禦設施都有,就算張善安派來的都是騎兵,就憑岸上的那一鎮人馬也可以讓他吃盡苦頭。”
“不過……”相較於李欽的輕鬆,沈落雁卻依舊有些擔心。她看了看張善安用來攻擊陸營所點亮的火把,小聲的對李欽說道:“主公,張善安怕是還有後手。你看他圍攻陸營的部隊,就其火把來看,似乎只有一萬多人。張善安在湓口城的兵力是三萬,打陸營只拍了一萬人,你說他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陰謀?他會有什麼陰謀?”李欽不解。
“這個我也不知道!”沈落雁那好看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她思索了一下不得要領,最終做出了決定:“給我一艘小船,送我到岸上去看看。”
“上岸?這個時候……”李欽覺得有些太危險了,他想了想,決定和沈落雁一起行動:“我們一起上岸!只有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這……”沈落雁遲疑了一下,本待拒絕。畢竟沒有讓主公陪着臣子冒險的必要。但她在看到了李欽眼底的堅決之後,拒絕的話語便說不出來了。
南宮海珠迅速的放下小艇派了最好的水手划船載李欽和沈落雁靠岸,同時他還派人向還未完全駛離岸邊的商船隊傳達李欽的最新命令:“暫時停止必然重新靠岸,隨時準備對陸營進行支援。”
“主公究竟想做什麼?”出身巨鯤幫,眼下承擔統領商船隊之責的卜天志對此並不理解。
“沈軍師發現張善安並沒有將所有的兵馬都拍出來,她擔心張善安有陰謀,決定往陸營去指揮戰鬥。主公也跟上去了。”傳令兵簡單的解釋了一下眼下情況。
“主公和沈軍師?”卜天志微微一愣,眼裡着擔心。
只是他擔心的不是兩人的安全,而是另外一個問題:“要是讓沈軍師在主公那邊搶了先,我家幫主該怎麼辦呢?”——在戰場上還想着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卜天志多少也有些不着調了。
不過,他還是記着自己身爲他人屬下,應該依令遵行纔對。
他迅速命手下在船尾和船頭掛起了燈籠,將最新的命令傳達下去。
片刻之後,原本準備離岸向北的商船頓時停止了向北的運動,開始調轉船頭,緩緩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