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山城由數百大小院落組成,院落各成體系,又是緊密相連,以供奉歷代祖宗神位的宋家祠堂爲中心。每個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間隔結構,無不選材精良,造功考究。
在些微的晨光裡,李欽與宋缺並肩來到與磨刀堂毗鄰的明月樓,步入庭園,一位白髮斑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兩人一眼後,便視若無睹的繼續工作。
李欽心中大訝,“宋家山城之內竟然還有不怕閥主的人?”
宋缺聞言大笑:“方叔是山城內唯一不怕我的人,因爲自幼就由他侍候我。”
“原來如此!”李欽點頭表示明白。
兩人穿過兩旁花木扶疏的長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長石橋,四周樹木濃深,頗有尋幽探勝的氣氛,池塘另一邊就是門上正中處懸有刻上“明月樓”三字木雕燙金牌匾的兩層木構建築物。木門隔窗均是以鏤空雕花裝飾,斗拱飛檐,石刻磚雕,精采紛呈。
宋缺在橋中停步,憑欄俯首,凝視正在池內安詳遊動的魚兒,道:“方纔與你交手,我從中感受到了多變的真氣屬性,冷熱且不必說,就連銳金和青木化生都有……
聽人說你曾經化名‘青屍客’,從宇文化及奪取了長生訣,不知道你眼下修行的是否是這前所未有的奇典長生訣呢?”
李欽佩服道:“閥主真厲害,這都給你瞧穿瞧透。不過,我也不是完全修行他,而是藉助師門的異寶將上身決融入我原本的功法之中。我原本的功法,也屬於道家一脈,修煉的是混元一氣,根本沒有什麼屬性,直到長生訣之後,我才能夠將一元之息,劃分陰陽,而衍化五行,以五行之力強化軀體。”
宋缺搖頭嘆道:“居然能破解千古以來誰都無法破解的長生訣!嘿,到現在我才明白甚麼是天縱之材,你的兩個徒弟之你如何呢?最近好像他們在江湖上也闖下了不小的名聲啊。”
李欽笑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若非他們自己有那個本事,只怕也不會那樣的名聲。單就習武的資質而言,他們確是比我強上許多。我想他們以後絕對會達到或超過我的水平吧!”
“是嗎?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宋缺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欽輕輕的搖了搖頭,嘿嘿一笑,卻不再說話。
他邁步向前,一馬當先。而李欽跟在宋缺身後,進入與磨刀堂同樣規模宏大的明月堂。只見數名宋家的年青武土,正爲他們擺開一桌豐盛的早膳,宋智、宋魯兩人則虛位以待。見到宋缺時兩人神態恭敬,顯示出宋缺在宋閥內無上的威權。
分賓主坐下後,宋缺揮手不意衆年青武土退出樓外,向宋魯道:“玉致呢?”
宋魯答道:“她剛纔仍在梳洗整裝,該快到哩!”
李欽此時深切體會到宋缺行事莫測高深的風格,只是桌上熱氣騰昇,精巧講究的各式菜餚,便知廚子至少要在半夜起來工作,而那時他正和宋缺在打生打死。可見宋缺早在這之前已對自己作出準確的判斷,始有眼前的宴會。
“真是厲害!這份對人心的算計把握……我自愧不如呢。”李欽暗自佩服不已,只是心中也有些奇怪:“爲何還要宋玉致前來作陪呢?”
李欽把疑惑放在心裡,並沒有說出來。
宴席開動了。
宋缺神采飛揚,興致勃勃的爲三人斟酒,向李欽道:“這是杭州特產桂花酒,不但酒味醇厚,柔和可口,兼且有安神、滋補、活血的作用,多飲亦無害。”
李欽瞧往杯中色作琥珀的美酒,透明清亮,一陣桂花的幽香,中人慾醉,不用喝進口內已有飄然雲端的曼妙感覺。
單看桌上所用器皿,無論杯、盤、碗、碟,瓶、樽、陝、盞,均是造工精細,情趣高雅。最特別是皿具所用釉彩,狀似雨點,於黑色釉面上均佈滿銀白色的放射狀小圓點,大者如豆,小者若粟,銀光褶褶。亦只有這種名貴的器皿,才配得起宋閥超然於其他諸閥的地位。
宋智見李欽留神觀看桌上用以盛載名酒美食的器具,笑道:“這種雨點釉,又稱天目釉,尺瓶寸盂均被視爲不世之珍,甚至碎片亦可與金玉同價。我們搜尋多時,亦只能集齊此套。”
這是第一趟與宋智坐下說話,李欽的感受是他將自己視爲已人,口氣可是相當的親切。
出奇地由宋魯領頭舉杯祝酒,笑道:“近十年來,尚是首次見到大兄這麼多笑容,這杯就先敬大兄,下一杯才輪到小仲。”
宋缺啞然失笑道:“魯弟定是把這話在心內蹩足十年,到今天才可乘人之危的傾情吐露。哈!飲酒。”
接着輪番敬酒,數巡過後,宋缺忽然淡淡問道:“我記得吳公還未有妻室?”
“有兩位紅顏知己,以定下婚約。”李欽認真的回答,心中卻暗叫不妙。
聯繫到宋缺方纔的問題,李欽恍然有悟:“宋缺想聯姻?而且聯姻的對象是我?這……怎麼可以,宋玉致是寇仲的女人啊。和徒弟搶女人,我還沒墮落到那個地步。”
李欽想着,心中正在盤算自己究竟該如何拒絕宋缺的建議了。
他這邊盤算,那邊足音輕響,宋玉致來了。
這風姿綽約的美女不施脂粉,秀髮在頭上結了個簡單的髻飾,身穿白地藍花的褂裙,腰圍玉帶,清麗宛如水中的芙蓉花。帶點蒼白的臉色,減去她平日三分的剛強,多添幾分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美態。
她板着臉,故意避開李欽的目光,坐到宋缺的另一邊。
宋魯愛憐地爲她添酒。
宋缺有點不悅道:“今日之事,至關重要!致兒何事擔擱?”
宋玉致什麼也沒說,只是白着臉輕輕的搖頭,多少有些心若死灰的意思。
宋缺並不理會她,只是平靜地宣佈:“我已代表宋家和吳公達成協議,我們宋家雖不直接捲入吳軍爭天下的戰爭中,但卻在後援各方面全力支持他。假若吳公兵敗,一切休提,如若他終能統一天下,玉致就是他的皇后,諸位有否異議。”
宋智和宋魯都沒有說話,只宋玉致俏臉倏的蒼白了許多,直是面無血色,垂下頭去,手腕間隱約有些許淚珠。
“等一等,這件事……能否換換?”在衆人都沒有反對意見的時候,李欽突然開了口。
“怎麼?吳公嫌棄小女!”宋缺瞪起眉頭,語氣一下子冷了下來,面如寒霜:“小女雖說不得花容月貌,卻也並非蒲柳之姿,,你沒有理由嫌棄她。”
“非是嫌棄……”李欽輕輕的擺手:“寧拆十座廟,不散一門親。玉致小姐和小徒寇仲互有好感,我想我們還是不要拆散他們比較好些。事實上,我這次南來,爲公,亦爲私。公者,自然希望得到宋閥的幫助,私者則是爲小徒向閥主求親。”
“你想讓寇仲娶玉致?”宋缺目光凌厲的看着李欽。一時間他周身氣勢狂涌,讓在場的衆人都感到一股驚人的壓迫感。
“是的!”李欽認真的點頭,他輕輕拂袖,似乎完全不在意宋缺散發出來的種種凌厲的氣勢。
“他憑什麼?”宋缺冷漠的問道:“如果只是你的徒弟,那完全不夠資格!”
“憑他的能力,以及他的未來。”李欽淡淡的說道。
“什麼未來?”李欽一說,衆人都很是不解。
“我打算立他爲嗣子!”李欽平靜而從容的說道:“我今天打下的基業,以後都打算交給他的。”
“什麼?”一語既出,衆人皆驚。
宋缺更是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欽好一會之後,才詫異的開口:“你的精氣神十足,身體並無暗傷,留下子嗣應該毫無問題,爲什麼……”
“因爲破碎,我估計過,我離破碎的日子已經不遠,按照我現在的修煉速度,沒有意外,我在數年之後便會離開這個世界……煉精化氣,這個階段留下子嗣對我來說並不好。
我孑然一身,有沒有什麼親族,自然將皇位交給寇仲是最好的選擇了。不過,我肯定要對寇仲進行一番考察的。只有他表現得很好,我纔會這麼做。”
“是嗎?你已經看到那一步了?”宋缺很有些豔羨的看着李欽,同時也有些奇怪:“我記得你的實力還差我一籌,怎麼……”
“我的功法對自身感覺得提升很有好處。我已經於冥冥之中把握到些許直覺,他告訴我破碎的日子不遠了。”李欽半真半假的說道。
“所以,你打算立寇仲?你就不怕自己的心血白費麼?”宋缺對此很是詫異。
“虛君分權,王在法下。我會制定一系列規矩的。那時還請宋閥主替我把把關啊。”李欽簡單的說了一下,微笑的朝向宋缺。
“你的心思倒很多,我真想看看你究竟會把國家弄成什麼樣子。”宋缺沉聲,他思索了好一會,這才擡起頭來目光霍霍的望着李欽:“寇仲這次沒跟着你來麼?如果可以,我倒想見見他。如果他能接得下我三刀,我自然會把玉致嫁給他。”
“那就等他擊敗李密之後再來吧。”李欽明瞭的點了點頭:“南邊我已經打了大半,北邊最好還是讓他亂着。所以我讓寇仲去幫助王世充了。阻止李密據有洛陽,阻止李唐東進,這是我對王世充的希望。”
“我明白的!那我就等寇仲南下了。”宋缺瞭解的點了點頭。
接着,他長身而起,來到李欽身後,探手抓緊他肩頭道:“既然情況是這樣,那我也不多說什麼。具體的行事細節,你們仔細商量吧!我倒有些事情要先行一步。吳公,我過些日子會給你一份大禮的,希望你能夠滿意。”
他言罷哈哈一笑,飄然而去。
只留下李欽滿頭霧水的卡在哪兒:“送我一份大禮?什麼大禮?”李欽對此很是不解。
等用過早餐,和宋智、宋魯等人商量一番之後,李欽還想找宋缺談談,卻被宋家的下人告知,宋缺早已離山城北上了。
北上?
他會去哪裡呢?
李欽心中有着太多的不解。
他帶着一肚子的疑惑,離開了宋家山城,從甯越郡的欽江港上船北返,踏上了迴歸江寧的道途。
行至半途,在餘杭城補給的時候,李欽纔得到了最新的情報:“……五日前,嶺南宋缺隻身飄入林士弘軍中,一刀劈死林士弘,南康城由是大亂。
駐紮廬陵的李靖聽聞消息,揮兵南下,進佔南康郡,與嶺南連城一片。
之後,李靖揮兵向西,逼近長沙。
長沙的蕭銑,聽聞是宋缺親手幹掉了林士弘,頓時大驚。兩日前,蕭銑請降,以沅陵郡、長沙郡、武陵郡、零陵郡四郡之地歸附。
之後,永嘉郡、建安郡也派人請降。
至此,長江以南,三峽以東,漢水流域,皆成了我大吳的地盤。”
“這就是宋缺所說的大禮麼?果然真是夠大的……如此一來南方就算是統一了,我可以將心思放在了北方。”李欽小聲的唸叨。
這一刻,他心裡固然有欣喜,但更多卻是吃驚和頭痛。
領土擴張,一下子據有六七個郡,這對李欽手下的官吏提出了很大的要求。李欽的一系列的政策都需要大量官吏的支持。
雖然李欽的開辦了一系列政務學院,用大量才能單一官吏來管理百姓降低了對官吏的需求,但在怎麼降低官吏的要求,最基本“聽話”能按章辦事的要求還是不能放棄的。
六月的擴張,原本就掃蕩了政務學院裡的大量合格的畢業學員。如今才八月份,新畢業的學員有,但數量依舊不足。
一時間,李欽治下竟陷入官員不夠的窘境。
怎麼辦?
李欽趕回江寧,得到了關於此事的最新消息:“大量宋閥的弟子,進入李欽新得之郡縣,他們穩定了新得之地的民生。當地情況穩定,李欽的統治並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一切似乎都很好。
但李欽卻不滿意。因爲那些宋閥的弟子,在新得之地執行依舊是原來的那一套政策。這些政策和李欽現有政策,完全不同——李欽對此自然不願。
於是,李欽和裴蘊、岑文本等人商議過之後,做出決定:將江寧一帶的官吏調往南康、嶺南、長沙等地,將新進加入自己勢力之中的那些宋閥弟子送往江寧、餘杭等地,讓他們帶職、進修。
餘杭、江寧等地已是李欽掌控的老地盤了,各項規矩都已經走上正軌,李欽自然不怕這些宋閥的人再做強項。
當然,這方調動,是執行政策的一個手段。
另一個手段,則是派人傳消息給獨孤閥,讓他們也派遣子弟來當官——平衡策略。
這一點李欽以前很看不起,但現在他也不得不拿來用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