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江南生活過的人不知道天刀的可怕。如天、如神、威嚴可怖,這是人們對天刀最基本的看法。用李欽所能夠言語的話來說,那就是這一則消息傳出,成都裡屬於獨尊堡的那一票人,頓時士氣大跌。
天刀的威名可不是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謙讓中吹捧出來的,他的威風,是憑着他那一把刀生生打出來的。
魔門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應因爲外號犯了“天刀”的忌諱,被宋缺追殺千萬裡,遠遁大漠;
南海派的“南海仙翁”晁公錯,爲天刀所迫遠走中原……
這幾年天刀威名素著還好些,要是在往前十來年,天刀的霸道、威猛在江湖上雖說不上是能止小兒夜啼,卻也算得上是令人不寒而慄了。
沒有人願意和天刀對上,解暉不想,李世民也不願,但事到如今,除非他們退卻收手,否則還真無法避免這對他們來說最恐怖的局面。
但,放棄巴蜀,李世民也是不願意的。
“宋缺離這裡究竟還有多遠?”從解暉口中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李世民,首先問得便是這麼一句。
“他帶宋家子弟三千乘宋家戰船十五艘溯江而來,發消息的時候,他們已經到瀘州郡了……瀘州郡守將文郜以城相投……”解暉苦笑着將最新消息告知李世民。
“文郜……我記得他應該是你們獨尊堡的人啊。”李世民聽聞臉上顯出詫異的神色。
“文郜是我的人,原也說得上是勇猛……但他再怎麼勇猛,也不敢對天刀動手啊。天刀,在南方人的眼中就是神。人可打不過神!”解暉苦笑得越發深沉了。
原本他還以爲自己能夠嘗試着脫離宋缺的羽翼獨立自主一番,可現在他發現脫離宋缺這樣的事情,或許自己有這個膽量,但自己的手下們可未必真有膽子和天刀放對。別看他們事先說得多麼慷慨激,可一到實際上,那就……
“這可不行……若是讓天刀一直這麼走下去,只怕我們成都就要成孤城一座了。”李世民皺起了眉頭,他挺擔心這個的。
“誰說不是呢!”解暉也搖頭。
“瀘川一下,資陽和鍵爲也是不保。資陽是巴盟的人在掌理,鍵爲是川幫的人在控制,他們和我們都不是一條心啊。
秦王,大唐天兵究竟什麼時候能到?眼下李欽那賊子不顧規矩以大軍西進,若沒有足夠的兵力,以我獨尊堡所能控制的這萬把人,想要守住巴蜀,實在是不容易啊。”
解暉簡單的向李世民解釋了一下自己這邊將會遇到的局面:“情況很不好,瀘川、資陽、鍵爲……都在成都的東邊,一旦被拿下李欽的部隊離成都可就近了。”
“這可不行……若是讓天刀一直這麼走下去,只怕我們成都就要成孤城一座了。”李世民皺起了眉頭,他挺擔心這個的。
“誰說不是呢!”解暉也搖頭。
“我知道,可是……因爲西涼的薛舉,我們需要緩一口氣。兵馬我無法派太多,但我已經奏請陛下,陛下派李孝恭爲帥,領兵五萬已經到了河池郡,只要我們再堅持一段時間,那就可以了!”李世民微笑着寬慰解暉。
“要多少天?現在的情況可十分危機……宋缺他們帶隊乘船隻怕只要幾天就能兵臨城下了。”解暉焦急的詢問道。
“這怕是要半個月吧!不是很長時間的,只要你們堅持一下。”李世民平靜的回答。
“在天刀面前堅持半個月?這可能麼?”解暉不知道別人怎麼想,總之他自己對此是沒有多少信心的。當下,他面露苦澀。
“最好能有別的手段!”解暉這樣建議李世民:“不能讓宋缺這麼快抵達成都!秦王,咱們能不能派人勸他一勸……”
“勸?”李世民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解暉話語中的意思:“你是說讓慈航靜齋的那些人……”
“讓聖僧去勸說一下天刀,我想應該是可以的。”解暉淡淡的笑了起來。
“嗯,的確是這樣!”李世民想了又想,最終重重的點頭:“行,我會去拜託他們的。”
李世民匆匆的走了,他前往城郊的大石寺去拜訪駐紮在那裡的聖僧們。那些僧人本來就是來幫助李世民的。
眼下李世民找上門來了,他們當然是一口答應下來。
“唉……宋閥主實在是太暴躁了,如此急切可不好啊!”
四大聖僧之一的智慧大師卓立於後殿正門石階上,灰色僧袍外披上深棕色的袈裟,身型高欣挺拔,額頭高廣平闊,鬚眉黑漆亮澤,臉形修長,雙目閃耀智慧的光芒,一副得道高僧,悲天憫人的慈祥臉相,合什低喧佛號。
“巴蜀之地祥和,不宜經歷刀兵!”一爲枯瘦黜黑,身披單薄的灰色僧袍的老僧巍顛顛的附和起來——他是三論宗的嘉祥。
“阻止一場無妄兵災,乃體現我佛慈悲之事。天心,佛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一位手持禪杖,氣質雍容爾雅,身材魁梧威猛,鬚眉俱白的老僧——華嚴宗的帝心尊者合什說道。
“那我們就走一遭吧!”禪宗四祖的道信大師微笑着站起身來。
他驟眼看去,似乎在百歲高齡過外。但這都是因爲他那一對白眉長垂過耳,和一面雪白的長鬚垂蓋隆起的肚腹。
事實上只需你定睛細看,便會發現他的兩目固是神光電射,臉膚卻幼滑如嬰兒,且白裡透紅,青春煥發,光禿的頭頂,更反映明月的色光。
雖肥胖卻不臃腫,一派悠然自得,樂天安命的樣子,予人和善可親的感覺。
四大聖僧共論一番,取得了共識,頓時大笑起來。
“善!”衆人撫掌而立,振衣而行。
須臾就消失在大石寺中。
三日之後,他們在蜀郡陽安縣遇上了宋家的船隊。
“碧山人來,清酒滿杯,生氣遠出,不着死灰,妙造自然,伊誰與裁?”眼見船隊遙遙的過來,道信提聲吐字,聲聲句句遠遠的傳出,令宋家船隊的每一個人都清楚的聽到了。
“四位老禿皆來了?是想試一試我天刀是否鋒利麼?”宋缺聽出了來者的身份,明白他們的來意,自然也就毫不客氣的針鋒相對起來。
“善哉,善哉……天刀的鋒利人所共知,若是可以,老禿我也是不願的。”帝心尊者合什嘆息道。
“你若真是不願,大可以就此退去……何必再此惺惺作態!”宋缺挺直了腰板,整個人立在船舷,便猶如一把直刀般,鋒銳無比,剛硬而不彎曲。
“巴蜀祥和,欲待天時,宋閥主大可放一放,何必如此急切?”嘉祥大師遙遙勸說:“不如暫且退兵化干戈爲玉帛可好?”
“退兵?退到什麼地步?巴蜀我們已經佔據了大半……此乃將士們用命之果,可不能因爲你輕飄飄的話語就退卻的。”宋缺淡淡的說着,輕輕的眯了眼睛。
“這個……”嘉祥卡住了。說大話,他們的這些僧人自然是一套一套的,可是說到實務,他們便徹底歇菜,沒轍了。畢竟,他們是僧人而不是官員。對這些東西自然不熟悉。
“這個,閣下可以和秦王、解堡主一起商量一下,我想只要大家肯坐下來,應該能談出一個結果的。”道信如是說道。
“我此去正是要找解暉的……不過,秦王又是怎麼回事?這是我和巴蜀之間的事情,關他李唐什麼事情?”宋缺冷聲:“難道李唐要介入巴蜀麼?”
“當然不是,秦王不過是本着仁慈之心而來巴蜀助陣的。閥主不要想太多了。”道信微笑着說道。
“說得好聽!不過是爲了能夠拿下巴蜀罷了……李唐和巴蜀簽訂的那份合約我們不接受。所以,我們必須前往成都。”宋缺的話語依舊是很剛硬。
“唉……宋閥主實在是太剛強了。”道信大師嘆息一聲。
智慧大師垂目觀心道:“罪過!罪過!今趟因非只是一般的江湖爭鬥,請恕老衲要與其餘三位聯手把閥主留在此處之罪。”
“既然如此……那你們可以試試!既然不是江湖爭鬥,那我也不比顧忌許多了!”宋缺冷冷的一揮手,完美無缺的容顏上閃過嘲諷。
他輕輕的一揮手,在身前身後乃至左右的船舷上出現了許多手持火槍的宋家子弟。
他們整齊的站立在那邊,面無表情,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四大聖僧。儘管沒有任何言語,可是就這樣的一個動作,卻方纔還很愜意,以爲能以多勝少的四大聖僧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閥主想用士兵來對付我們嗎?這沒有用……功夫到了你我的階段,普通小兵在我們眼裡根本就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閥主又不是不清楚這一點,爲何還要如此?陡然害了自己子弟的性命。”帝心尊者嘆息了一聲,帶了兩分無奈,三分不解,五分不滿的說道。
“有沒有用不是你說的……”宋缺輕輕的搖頭:“你們這些人啊!實在太小看平民的力量了。時代終究會不同的……”宋缺嘆息一聲,話語也變得強硬起來:“若你們不相信的話,大可以過來試試啊!”
“那老禿就勉強一試吧!”道信說着,邁步向前。
然而他還沒走出幾步,便看見對面的宋缺重重的一揮手,隨即就有爆裂的炒豆之聲響起,一團團絢爛的火光從那些人手中火槍的口中冒出。幾乎是立刻的道信就便感到有無數恍如飛蝗一般的小點朝自己射來。
“就這些……也想傷了老禿?”道信放聲大笑,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就這麼挺挺站立於當場,一股真氣遊走與周身,宛如彌勒佛一般的身材之上,更是有一抹淡淡的金光閃過。
“啪……啪……啪!”數十顆槍子兒準確無誤的擊中了道信的身軀,但道信卻恍如無知無覺一般站立在那兒,他面色沉穩,既不動怒,也不動喜,只是平靜的望着對面的宋缺:“是有些門道,不過這樣還不夠看啊!”
“你的金剛不壞身,的確很厲害……但是,你總是需要回氣的!一波彈雨傷不了你,那麼多來幾波如何?”宋缺笑着,再次揮手。
船上宋家子弟的射擊繼續進行。和李欽已經開始換裝的神機鎮士兵一樣,宋缺麾下的這三千子弟也在當塗的武庫之中,全面換裝了更爲強大的槓桿式步槍。
這種步槍,最大的一個特點便是射速極快。在宋缺十艘航船,五百多名子弟兵的齊射中,狂飆的子彈如夏日的暴雨一般,一輪接着一輪,永無止境。
道信受不了。正如宋缺所說的那樣,他金剛不壞身,完全依仗的是他那一口充足的真氣。在沒有遭遇強力打擊的情況下他的真氣自然可以源源不絕。但一旦遭遇強力的攻擊,他自然也是需要一定的回氣時間。
所謂的永無止境,綿綿不絕,那也都是需要一個度的。在這個限度之內,他們能做到這些,但是一旦遭遇的打擊超出了這個限度,那他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只能應付一時,而無法應付一世了。
在連續不斷打擊之下,道信終於無法堅持下去,他當下一口真氣爆發,將襲近自己身前的一波槍子震開,便“噌……噌……噌!”的後退了好幾步,面露金紙的大口喘息起來。
“太……太厲害了!”道信苦澀的搖了搖頭,“這樣的攻擊只有持續下去,老禿就算真氣再強也會給他磨光的。”
“什麼?”聽了道信的話,四大高僧的其餘三位都震驚的看着對面,旋即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不怕,不怕!我們的身法可以閃過這些槍子。”
“閃?閃不過的!我最初也和你們一般想法,但這槍子的威力太大,射速又太快……幾百人齊射密密麻麻,總有能擊中你的。一旦被擊中,那處於閃避之中的你根本無法抵禦槍子的攻擊,你的速度會在瞬間慢下來……然後,你會被更多的槍子擊中。”道信苦笑的迴應。
“什麼?那我們現在……”嘉祥大師再次遲疑了。
“退走吧!如果宋缺下定決心要用這些士兵對付我們……那我們確實那他們沒辦法!”道信無奈的說道。
“可……可是……他不守江湖規矩!”帝心尊者可是了半天這樣出言指責宋缺。
“誰讓我們說這不是一般的江湖爭鬥呢。既然我們打定主意要圍攻他,那他自然可以招呼士兵來圍攻我們了!”道信搖頭苦笑:“我們這也算是自作孽了。”
“那我們現在就退走?”智慧再次提起這一點。
“退走吧!錯過這一回,下次再說!”道信無奈的點頭贊同。
“好吧!”嘉祥嘆息了一聲,站起身來,連一句場面話也不交代,就灰溜溜的走了。在他的身後,另外三人苦笑一下,什麼也都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