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密林中的黝黯,沼地要明亮一些,同時也足夠空闊。
但這並沒有給一行人帶來多少安全感,畢竟黑暗、積水、冰霧、靜謐,這四大要素營造的氛圍太過經典,讓人不自覺的心泛寒意。
燃燒足印仍舊顯得神奇,即便是被攪渾的泥水,都不能遮擋它的光芒。但會因盪漾的水顯得扭曲搖曳,喪失了一度令人踏實的那種感覺。
“水裡有東西!”深入沼澤大半個小時後,穆迪終於忍不住說。
他是隊伍中唯一一個需要辨別環境,確認道路的,雖然是跟着感覺走,但也得橫向比較,才能確認哪個選擇感覺更好。
在穆迪身後的凱恩應道:“當然有東西,我現在都懷疑,希諾島的‘惡’,就在於這裡根本就是神話生物的地盤。”
話的內容很驚悚,但穆迪等人感覺的到,凱恩並沒有多少懼意,這並非強作鎮定,而是源自靈魂的沉穩。
實際上在不知不覺中,穆迪、奧利弗、艾莉和艾拉,都已經團結在凱恩周圍。凱恩的身後就是奧利弗,而一對鬼妹,更是寧肯以支付法力的代價漂浮,從而一左一右跟在凱恩的身邊,也不願意繼續傳統的踩着足印前行。
究其原因,主要還是凱恩的強大意志和薪王之種的特性融合,從而形成獨有的靈魂力場,在這個力場內,會讓人有種彷彿感受篝火熱輻射的溫暖感,一定程度的驅走心中的陰寒。
凱恩也比較能體諒人,一方面他知道奧利弗他們都有點撐不住了,另一方面,扈從之魂被抽離而生成火魔之後,雖然又製造了一頭強大的怪物,但也等於是將一枚安置在身邊的不穩定炸彈給暫時丟開了,他不再需要太過分神的盯這扈從們,也就能多少的給予奧利弗他們一些庇護。
凱恩自然是較之奧利弗他們更強大,哪怕他們都有底牌,但凱恩的意志久經考驗,更關鍵的是裝備加成和技術加成太狠。
然而這種強大,至少現在還遠沒有拉開絕對差。否則凱恩自己就會選擇單幹,而不是跟這些人組隊,畢竟他降臨這個世界,不是爲了交朋友,也並沒有覺得獨行孤寂。
在這次行動中,他顯得更沉穩老練,應對得當,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的戰職定位本身就很適合帶團,傀儡團、活人團,都能讓他的價值更好的體現,而如果是他一個人,也不過是個血濺五步的貨色,即便比尋常角色多幾張底牌,也不能跳出常規範疇,單單是一個‘概率’要素,就足以讓他險死還生,甚至被滅殺。
凱恩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所以哪怕多消耗些法力,也要將變成屍傀儡的扈從們帶上。
要知道他現在可不是黑暗原力契約者,沒有自帶不死系專長的能力。這個世界的自然法則也是被舊支扭曲過的,德魯伊這種視自然爲母、爲神的戰職也因感應不到的‘天心’而沒法啓動,所以駕馭屍傀儡消耗不菲。
當然在場的每個人都在消耗,從登陸希諾島開始,靈魂消耗就開始了,以勇氣爲主的正面精神能量逐漸流失,而負面情緒則不斷膨脹,填補空缺。
到了現在,奧利弗他們已經察覺到這種流失和可怕的後果了,那是一種另類的、彷彿被凍的心臟抽搐、身體打哆嗦的感覺,是由負面情緒引發的不穩定。
奧利弗他們能感覺的到,一旦情緒噴發,他們就會魔化。
穆迪帶着幾分懇求的道:“我們能不能邊走邊說會兒話,這樣能感覺好一點。”
凱恩再次迴應:“可你得知道,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聊天,其實是一種精神上的抱團取暖。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我們中有誰再度脫隊,會讓人格外受不了。”
穆迪當然明白‘脫隊’是什麼意思。他道:“情況就真的這麼糟糕?我的意思是說,完全沒有拯救的可能?”
“你應該知道冰寒到一定程度,冷血流入心臟,導致器官衰竭,哪怕搬來暖風機開吹,也於事無補吧?”
凱恩這解釋穆迪同樣能聽懂,魔化,就是靈魂的冰寒,一旦負面情緒超出閾值,雖然還保持着人性、理性,但墮落基本已經成爲不可逆的狀態,基本救不回來。
穆迪也沒問那爲啥不提前拉一把這種啥話,畢竟這就好比詢問爲啥讓自己挨凍、以至於發生冷血迴流一樣。
奧利弗這時開口:“我倒現在都有點摸不着頭腦。我們遭遇的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凱文你能不能講講?”
鬼妹之一也附和:“我們覺得未知是導致恐懼滋生的主要根源之一,而恐懼又是讓人意志的罪魁禍首。如果可以,請福克斯先生爲我們解開一些謎團。”
可能是很少跟人說話的緣故,鬼妹雖然語言組織的還算條理,但聲音和聲調就顯得怪異了一些,彷彿三流朗讀軟件念文章。
既然連一貫沉默的鬼妹都開口了,顯然就是同意通過聊天這種方式來派遣壓力了。凱恩也不好再說什麼,順着話題道:“實際上我也不是特別清楚,畢竟到現在爲止,可供做出判斷的情報還是太少,只是因爲這裡的一些情況,跟我辦的一個案子有不少相似點,於是做出一些推斷,又正好猜中了幾處。”
奧利弗有些自嘲的接話:“可我們連成體系的猜測都沒有。”
“我知道,我體會過那種想要急着抓住重要信息,建立起碼的邏輯自洽,偏偏什麼都無法確定的抑鬱。我之前沒有主動分享,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希望我的觀念干擾到你們,畢竟這些觀點其實是脫胎於另一個事件的所謂經驗,未必就是眼前這個事件的真相,一旦扼殺了你們的思路,很可能在自以爲是中遭遇大危機。”
“我們現在已經在另外一種大危機中了。”穆迪插話。
“所以說,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先解決眼前危機爲主。但你們心裡得有譜,我說的並不代表真相,而只是我的推測。”
“嗯嗯,你說吧。”
“根據我的經驗,我覺得希諾島的‘惡’,主要體現是環境的特殊性。這種特殊並非專門針對誰,或什麼生物,而是它本身的性質,正好對大多數生物都具有負面的影響。”
“更進一步的說,我認爲希諾島是個邊緣界域。既是我們熟悉的世界的邊緣,也是我們不熟悉的另一個世界的邊緣。”
“夾縫。”奧利弗插嘴。
“嗯,但又不是自成獨立格局的那種,而是一種彼此半融合的混合狀態。”
奧利弗很聰明,聞言腦海中靈光一閃。“你是說晝與夜就是兩個世界的分界線?”
“可以這麼理解,它們本身是互爲表裡的,相互影響的結果就是白晝看起來很像我們熟悉的世界,但不完全是,比如一個細節,我們始終沒見到過太陽。不是單純的天氣不好,烏雲遮日,流雲,升運現象,都不正常,不是我們的世界該有的自然現象。”
“相應的,這夜晚,對於另一個世界而言,也不正常。”
奧利弗品出了味道,再次插話:“這就是你那‘看不到它們,它們就無法獲得我們的位置,也就無法攻擊’的說法的原理,界域相隔,雖然比紙還薄,並且有着網孔般的漏洞,但真的想要過來,仍舊不易,需要‘裡應外合’?”
凱恩沒有因陳述被打斷而不悅,反而吐露了更多信息:“是的,我們之前通過修格斯躲避火魔,背後也是這個原理。妖鬼的毛髮編織的網,只是起到‘界’的載體作用,真正的隔絕之力,來源於施法者的意志,我堅定的認爲它們過不來,那麼‘界’就獲得了我所屬的世界的自然之力的加持,違背這個世界的異界生命,就過不來。當然,對方施加的力是真實的,會給心靈帶來重負,一旦不堪承受,立刻就是滅頂之災”
穆迪他們這才理解了凱恩之前開庇護場的兇險和巨大付出,之前也知道不易,但沒有具體衡量標準,缺乏直觀感受,現在就感覺清晰多了,修格斯的吞噬之力,絕對不比藍鯨掠食魚羣后試圖閉合嘴巴的力量小,當然力的體現方式不一樣,但帶來的心理壓力是類似的,而那時凱恩只要對自己是否能繼續承壓稍有質疑,基本上就完了。
所以這招原理似乎簡單,妖鬼的毛髮相對來說也不是什麼高級貨色,可着實是太考驗施法者的意志了,明知用好了是張保命王牌,也只能往而興嘆,有些奧義絕招,真的就是專人訂製,不是知道了肯努力就能學得會、用的好的。
奧利弗這時又問出個問題:“那麼我們在向庇護罩內衝的時候,你切斷修格斯的觸手,也是類似的原理?”
這個問題自然也是受到了其他幾人的關注。畢竟非常酷,也很實用。
“確實有這個原理的應用,不過只能算是威力提升的那部分,真正的核心還是自然法則的力量。”
凱恩說着豎起右手食指,並令手指上的戒指發光,以便觀看。
“鎳核符文戒,兩者從物質及能量兩個角度,代表了這個世界的自然法則。而修格斯的結構性,與自然法則有衝突,於是被判定爲不應該存在,這種屬性附加到力量中,並且以點爲打擊目標,就有了你們見到的情況。”
凱恩又道:“這超凡物品我是可以做的,你們如果想入手,可以打8折。不過要注意,它對異界的、以及不存在於這個時代的神話生物有效,對混種的效果就要差很多,比如深潛者、食屍鬼這些。”
奧利弗等人在錯愕之餘,都感覺有點哭笑不得,凱恩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心思打廣告,也不知道是該誇讚其淡定,還是諷刺其神經大條。
穆迪就比較直接,問:“這是一個意圖讓我們放鬆的冷笑話?”
“不,我確實在打廣告,從收支角度講,這次行動我已經陷入虧損,並且完全看不到未來有什麼利好跡象。”
“……心真大。”這是鬼妹艾拉第一次當衆開口。
穆迪道:“你的技術感覺很厲害,但又非常陌生,介意說說這個嗎?”
不得不說,這個問題有些犯忌,畢竟是端起超凡飯碗的憑持,跟商業機密性質類似。
但另一方面,也要看怎麼理解,泛泛的說下,既能解饞,也不涉及核心機密,這也是可以的。
凱恩採取的就是這種,他說大多數調查員在接觸神話事件而倖存後,會得到一定程度的靈視。而靈視又跟神秘學關係密切,靈視越高,越是有機會解讀神話事件中的信息,從而促成獲取神秘學知識的效果。
大都數情況下,所能獲取的神秘學知識,就是邪神們授予其眷族的知識中的一部分。但也有少數例外,能讓人獲得其他體系的,甚至與邪神對立的存在、所屬的那個陣營的知識。
“我算是幸運兒,通過神話事件,讓我知道了一些上級眷族忌憚的物質、能量、和技術。以及一些其他信息。在不斷的嘗試和實踐後,漸漸成了現在的我。”
“聽起來很不錯。”穆迪絲毫沒有隱藏自己的羨慕情緒。
“代價也很大。”凱恩點了一下,就沒有繼續深說,而是將換題轉回到最初。
“天主是否存在,這個不太好說。但麥拉在這裡修建所謂關押孽物的地宮,給我的感覺就是在利用這處邊緣世界的特殊性。比如說利用A世界的法則囚禁B世界的生物,也可以反過來用B世界的法則囚禁A世界的生物。”
“這種操作的確是腦洞大開,卻也瘋狂。畢竟界域的相互侵蝕一直在持續着,融合度越來越高,囚禁體系如果不能跟着升級,效力就會越來越差。所以近些年一系列跟希諾島相關的惡性事件背後究竟是個怎樣的情況,我覺得很值得商榷。”
“這地方本就是個爛攤子,非一日之功而成。以前可能是因爲有守門人長期看管鎮壓,沒發生什麼大狀況,可兩界的持續融合導致囚籠的約束力越來越薄弱和不穩定,終於有強大的孽物脫困。所以我認爲,守門人其實不需要營救,收屍恐怕都找不到遺骸。”
穆迪忍不住道:“你是說,打着營救的旗號,但實際上我們是被試水的炮灰?”
“這麼說有點偏頗,我覺得行動組織方還是想解決問題的。只是他們多半事先知道一些信息,評估結果並不樂觀,又不能對這裡發生的事置之不理,於是就有了我們的參與。”
奧利弗關係渠道厲害,要比穆迪等人知曉更多的秘辛。他知道實際情況跟凱恩推測的差不多,組織者知道這次行動危險性極高,因此也是不吝重賞、精銳盡出。
可事實證明還是低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