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的目光掃向李斯，李斯面不改色。
“公子聰慧，應該明白李斯說的勤勉，是頭腦勤勉，而非肢體勤勉，這些百姓看上去日起而作，夜幕而歸，但卻都是機械地勞作，創造的成果很少，他們當然收穫很少，生活也就窮苦。
如果他們肯多動頭腦，知道做什麼能讓自己收穫更多，自然就會變得富裕。”
扶蘇的拳頭緩緩捏緊，看向一旁的楊東：“你覺得呢，這些大秦百姓窮困的原因是什麼？”
“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是賦稅，徭役，和戰爭，據我所知，我們大秦的賦稅是十稅四，這已經是負擔很重的比例，但落實到郡縣，都已超過十稅七，甚至十稅九。
十稅九的賦稅，對一般田地少或者土地貧瘠的農戶來說，就算想盡一切辦法，也會有相當比例的人餓死。
而徭役和戰爭更是抽調了很多人丁進入各地工程和邊關，沒人種田，產出更低，自然加劇了貧困。”
楊東的語氣很平靜，沒有什麼憤怒，好像背書一樣。
“楊伯爵的話恐怕有失偏頗吧？”李斯冷冷地看向楊東，沉聲道：“賦稅，徭役，戰爭，都是大秦子民理所應當之付出，要不然誰來保家衛國，開疆拓土？
如果沒有陛下，沒有陛下的數十萬大秦將士，這些百姓的安全何以保全？匈奴人恐怕早已踏進邊關，到時候國破家亡，異族蹂躪華夏大地，那時候恐怕就不是什麼交賦稅的事情了吧？
更何況這些底層百姓，能交多少賦稅？一個普通地主一年交稅三百擔，而一個普通農戶就算十稅九，也只交九擔，那些貧農佃戶更不用說，他們甚至在白白享受大秦將士的保護。
沒有國哪有家，徭役戰爭，難道不是爲百姓自己嗎？
所謂賦稅，徭役，戰爭，讓百姓陷入窮苦，更是無稽之談，大秦富農很多，就算那些完全沒有勢力，從一窮二白髮家的，也有不少，要不要李斯給楊伯爵舉幾個例子？讓楊伯爵去考察下？
既然這些富農能致富，其他貧農爲什麼不可以？他們同處大秦天下，天生比人笨？不見得吧？最終還是他們不動腦子，不夠勤勉？不是嗎？
楊伯爵這樣說話，不但是非不分，而且是在詆譭陛下的政策，如果楊伯爵心中是這樣的想法，被陛下知道了，恐怕對楊伯爵很不利。”
李斯冷然對楊東說完，轉向扶蘇，行了一禮：“公子，你說是嗎？”
扶蘇拳頭緊緊握在一起，好一會兒後，慢慢鬆開，憤怒的臉色漸漸褪去，代之的是濃重的失望，因爲他知道，李斯說出這些話，不是他無知，相反，是他聰明。
李斯說出這些話完全是因爲，這就是他平時對父皇說的話，平時秦始皇就喜歡聽這些話。
所以李斯作爲丞相，才編造出這樣一套，看似有理，其實荒唐透頂的言論。
這又能怪誰？
“李丞相說得對，楊東，你以後……別這樣想了。”
扶蘇只能這樣說，既是保護楊東，也是保護自己，說秦始皇不高興的話，此時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是。”楊東應了一聲，表情平靜無波。
“我們回去吧。”
扶蘇再也沒有看下去的興致，就算看出問題又怎樣？還是不能改變，如今最重要的，是贏得父皇的歡心，登上皇位，到那時，纔是改變這個天下的時刻。
扶蘇轉身，正要離去，這時忽然喊殺聲大起，從四面山林殺出數百蒙面人。
外圍警戒士兵橫起長矛迎敵，空中飛來十幾架木頭鳥，從木頭鳥上射出無數羽針，士兵一個個被殺，一下子倒了一大片。
“機關鳥？公子，是墨家的人，快走。”
李斯大喊，但是並不驚慌，堂堂帝國公子與帝國丞相，豈能沒有高手保護，跟在兩人後面的十幾人，全是影密衛高手。
這些人未必能打敗行刺的墨家人，但殺出一條血路沒問題。
可是那些影密衛高手還沒動步，就突然倒在地上。
“怎麼了？”李斯的神色終於變了。
“丞相，我們……中毒了。”一名影密衛高手痛苦地道。
“中毒？”
“如果我的感覺沒錯，我們中的是一種叫曼羅蘭的毒，這是一種來自南疆的奇毒，作用於人體內力，一旦運功，就會毒發，讓人全身癱軟無力，任人宰割。”這名影密衛顯然曾經也是一名武林高手，對江湖上的事很瞭解。
“曼羅蘭？誰有機會下這種毒？”扶蘇凝眉。
“公子，我們中……有內鬼。”影密衛說完最後三個字，暈倒在地。
墨家人已經衝了過來，剩下的秦軍士兵根本不是墨家人對手，墨家人快速突破，已經要將扶蘇等人團團包圍。
“內鬼？”李斯突然擡起頭，看向渾然無事的楊東，厲聲道：“你怎麼會沒中毒？”
扶蘇體恤下屬，那些影密衛和楊東，還有扶蘇李斯，都是一起吃飯的，現在其他影密衛都中毒，就楊東沒事，李斯立刻肯定是楊東搗鬼。
楊東本來提劍防範着四周圍攻過來的墨家人，這時看向李斯，哼了一聲道：“李丞相也算博聞之人，難道沒聽說過，神農不死，百毒不侵？”
“你……”
“李丞相，夠了，別疑神疑鬼了，楊東是農家蚩尤堂堂主，一身橫練的體魄，豈有那麼容易中毒？要是他下毒，早就裝着與那些影密衛一樣的中毒樣子，又豈會像現在一樣？”扶蘇斥道。
李斯無言以答，眼看墨家人馬上就要殺進來，急聲道：“公子，我們快走。”
“走不了了。”扶蘇看着四周的墨家人，這麼多刺客，影密衛又全部失去戰力，今天哪裡可能衝得出去。
“楊東。”扶蘇一把抓住楊東手臂，將一塊牌子按在楊東手上：“楊東，這是父皇給我的東督令，有它在手，桑海所有勢力由你調配。現在你立即拿着它衝出去，帶兵剿滅墨家叛逆。”
“公子……”楊東凝眉看着扶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