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雲裳手中月輪劍如夢似幻,化作普照大地的一輪明月,劍氣在明月中游走不定,聚而不散,朝着蕭璟籠罩而來。
蕭璟單足一點,身軀拔地而起,直上雲端。只聽咔嚓一聲輕響,大船船尾如刀切豆腐般被切掉一截,在海水的沖刷下,緩緩掉落,然而下一刻,卻又從中散發出無數宛若實質的劍氣,將偌大一塊堅木切割成一團齏粉。
蕭璟面色一變,對柳生雲裳的忌憚再次提升。如此可怕的劍術,他只在張三丰身上見到過,但太極劍法固然神妙無方,卻從來不以殺傷力見長,更多的是一種陰陽太極之道的演化延伸,是張三丰一身武道中形而下之的術的體現,就像他的爲人一樣,清淨綿柔,豁達無爲,等閒絕不會動輒致人死地。
柳生雲裳的劍法卻是實實在在的殺人劍法,一劍出,天愁地慘,人神共劫,網羅天地方圓,就連心中都瀰漫着絲絲縷縷,縈繞不去的大劫臨頭之感。
柳生雲裳一擊不中,身軀旋轉間自下而上,一劍九分,橫斬、袈裟斬、逆袈裟、左雉、右雉、左切上、右切上、逆風、刺突,九劍齊出,每劍都是日本劍法中最基礎的一種,卻在她的手中綻放出最爲璀璨的光芒,比之世間九成以上的劍法絕技都要可怕的多。
蕭璟身軀在空中飄飛如燕,霎時間連換九種身法、十五個角度、十一種姿勢,而後腳尖點在月輪劍劍身之上,身軀如利箭一般飄飛七八丈,落在波斯船隊中的一艘小船上。
柳生雲裳被劍上傳來的磅礴力量逼退三丈,隨即如影隨行的追擊而來。人在空中,劍勢再變,剎那間九種劍勢再度催生出無窮無盡的變化,一化九,九化八十一,八十一劍再衍化六千五百六十一劍,劍劍連環,招招奪命,宛若一朵巨大的劍氣蓮花,向蕭璟籠罩而來。
蕭璟一腳踏在船板之上,洶涌內力穿過甲板激盪在水中,轟隆聲中,周身一丈之內,有如被投進一顆巨石,破浪席捲中,騰起數尺高的水花。
蕭璟掌袖連揮,道道罡氣卷着水滴宛若萬箭齊發一般向着柳生雲裳的劍輪射去,只聽叮叮噹噹不間斷的響起,如雨打枯荷,綿密而狂暴。那巨大劍蓮在萬道水滴之下層層消融剝落,瞬息之間便只剩下九道劍光,仍是大巧若拙的穿透雨幕,臨近蕭璟頭頂。
蕭璟腳踏船心,身軀旋轉曲折,雙掌齊飛,變幻無窮,穿透道道劍光,只取柳生雲裳全身要害之地。
二人掌劍翻飛間,那船承受不住劍氣激盪,自外而內一圈圈被劍氣削落。二人瞬息之間一連交手八十一招,蕭璟啪的一掌拍在柳生雲裳握劍右手上,柳生雲裳倒轉劍柄,徑直點在蕭璟掌心,二人乍合乍分,瞬間各自踏着水面被震開數丈。
此時蕭璟腳下小船已經不多不少被均勻切成八十一塊,他先前站立的船心位置只剩下數尺大小的一塊渾圓木盤,載着他在海中沉浮不定。
柳生雲裳腳尖連點水面,長劍一劃,一塊木板已被她踩在腳下,和蕭璟在海上遙遙相對。
柳生雲裳白衣飄飄,秀髮飛舞,肌膚白皙,姿容絕世,在月光下宛若凌波仙子。她的眉毛比起一般女子要濃密許多,秀氣中盡顯英挺,眼睛明亮而有神,清澈中透着一股堅韌,彷彿隨時隨地都準備迎接挑戰,攀登高峰。
蕭璟微微一笑,抱拳道:“東瀛劍聖,久仰大名。”
柳生雲裳回禮道:“微末小技,難入方家之眼。閣下武功絕頂,比雲裳只強不弱,請教大名?”她的漢語說得十分標準,聲音既清脆又圓潤,透着一股莫名的威嚴,聽來十分悅耳。
蕭璟道:“在下蕭璟。柳生劍聖劍法通神,當世罕見,不知前來中土所爲何事?”
柳生雲裳淡然道:“我欲一會中土豪傑,再攀武學巔峰。聽聞中土地大物博,人傑地靈,千百年來誕生了無數武道高手,因此心嚮往之,特前來以武會友。”
蕭璟心中沉吟,試探道:“我聽說柳生劍聖乃是應貴國天皇之請,前來中土保護元廷皇帝,不知是否屬實?”
柳生雲裳微微一笑,道:“蕭君的消息倒很靈通。兩年前,貴國皇帝秘密遣使給我國天皇閣下,言道若能派遣高手爲他保駕護航,誅殺亂臣賊子,則待天下承平之日,將派遣大軍消滅我國幕府大將軍,還政於皇室。天皇閣下無法拒絕這樣的條件,於是便三次親上劍閣,請我相助一臂之力。”
蕭璟道:“所以你的目的跟波斯人一樣,都是前來爲蒙古人效力?”
柳生雲裳道:“我雖然對貴國近況並不是十分了解,但也知道蒙漢之爭已經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蕭君應是漢人中的精英之輩,雲裳有幸一會,深感榮幸。但我完成天皇閣下所託,不過是順帶爲之,成固可喜,不成亦無憾。”
蕭璟眼神一亮,笑着道:“既然是天皇所託,閣下若任務失敗,難道不怕天皇怪罪?”
柳生雲裳淡然道:“紅樓劍閣是八百年前我大日本國第一位偉大的女帝推古天皇所建,在日本地位崇高,不受任何人、任何勢力節制,唯一的目的便是確保天皇一脈代代傳承,永掌神器,除此以外的任何爭鬥,全都不在我們的眼裡。”
蕭璟思索道:“柳生劍聖的意思是,只要沒有人想推翻皇室,你們就會保持中立,不插手任何勢力的鬥爭?”
柳生雲裳站在浮木板上,伸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玉臂,輕輕捋了捋髮絲,道:“我大日本國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太陽神天照憐我民生多艱,百姓疾苦,遂派子嗣神武天皇建國稱制,定倫治世,帶領先民走出矇昧混沌,擺脫茹毛飲血,在蠻荒中建立文明。自此兩千年以降,天皇家族萬世一系,千年不墜,是無數人心目中的太陽之子,神之後裔。天皇可以權歸幕府,自身垂拱而治,受萬民膜拜,但神授君權卻絕不容任何非皇室之人覬覦。當年推古天皇被權臣擁立爲帝,大權旁落,推古天皇雄才大略,爲了保衛皇室正統,遂建立紅樓劍閣,並留下祖訓,劍閣弟子不可插手軍政糾紛,唯一使命便是維護皇室社稷傳承。”
蕭璟道:“如今天皇所爲乃是爲了奪回權柄,並非皇室統治地位受到威脅,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用理會他的囑託?”
柳生雲裳長劍下垂,蕩起朵朵水花,洇溼衣裙。她搖了搖頭,道:“也不完全如此,上代源氏幕府滅亡之後,足利尊氏在各地大名的支持下加冕徵夷大將軍。他權位鞏固之後,流放了銳意改革的醍醐天皇,導致我國一分爲二,出現兩位天皇。足利氏野心勃勃,內中不乏人想要取天皇而代之。當代天皇迫不得已,只能請我出山。他所請求之事,我做或不做,在兩可之間,都合乎祖訓實情,因此具體如何,全憑我的心情。”
蕭璟道:“那不知柳生劍聖現在心情如何?”
柳生雲裳嘴角露出一抹淺笑,道:“現在心情好極了。尚未踏足中土,便得遇蕭君這等當世英傑,彼此印證武學長短,勝過我枯坐數月之功。還望蕭君不吝賜教。”
蕭君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閣下對武學之道如此癡迷,在下佩服。”
柳生雲裳道:“我自小被上代閣主挑選爲衣鉢弟子,十五歲時已經學盡閣中絕學。二十歲繼承閣主之位,隨後以武證道,轉戰全國,歷經百戰而未逢一敗。二十二歲決戰天皇之師,拳皇長宗武藏,以獨悟的四式天人劫破其返無之招,自此無敵於當世,被稱爲劍閣有史以來最爲傑出的天才。此後五年間,我於國內全無敵手,深感人生寂寞如雪,爲求一敗而不可得。”
蕭璟讚歎道:“閣下以二十二歲之齡威服一國,做到了無數人終其一生也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就,在下佩服。”他這話倒也不是恭維,二十二歲之前成就超一流之境,放在任何時代都是驚才絕豔之輩,更何況是從東瀛淺水之中逆勢而起,更是難能可貴。
柳生雲裳面色平靜,既無自矜之色,也無卑怯之態,她語氣頗有概嘆之意,道:“我貫通諸脈,內力劍道均達當世巔峰,但從劍閣記載之中得知武學幾無止境,在此之上令有天地。我在桃花塢中靜坐五年之久,卻進步有限,不但未能觸摸上境,便是當前境界也未圓滿。深感閉門造車非是上策,素聞中土高手如雲,於是便起意前來一會上國武道。恰逢天皇三顧寒舍,延請我前往中土,便順勢爲之。”
蕭璟道:“所以,你的主要的目的在於會戰中國武道高手,對於天皇密令則隨緣隨勢,無可無不可?”
柳生雲裳道:“不錯。天朝上國果然人才濟濟,蕭君年紀輕輕,在武功一道上卻超凡拔俗。敢問蕭君貴庚幾何?”
蕭璟道:“虛度二十三個春秋。”
柳生雲裳道:“嗯,我癡長你四個年頭。但別說四年前,便是現在我也沒有勝過你的把握。不知貴國如你這般人物有多少?”
蕭璟道:“與我同境界者尚有六人,其中一人在那裡。”說着右手指向正在和十二寶樹王大打出手的張無忌。
柳生雲裳凝目觀察片刻,搖搖頭,道:“那位公子的武功和四年前的我在伯仲之間,但現在卻要差上一籌了。不過他的武功之中似乎蘊含了一種極爲高明的天地義理,若能切磋一二,當對我大有裨益。”
蕭璟啞然一笑,對柳生雲裳的眼力很是佩服,他道:“他上面還有一位太師傅,武功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這種別有天地的武學之理正是他老人家悟出來的。你若有空,不妨前往一試。”
柳生雲裳眼神倏然閃過一道亮光,道:“天下第一高手麼?雲裳的確有心見識一番。不過,今日你我先做過一場再說,不論輸贏,雲裳都交定你這個朋友了,希望蕭君不要嫌棄雲裳唐突。”
蕭璟道:“柳生姑娘客氣了,在下榮幸之至。不過,你我之力,若以常法較量,恐非一時半會能夠分出勝負,不若你我各自將平生所學化爲一招,一擊定勝負,如何?”
“好!”柳生雲裳微笑點頭,道:“我以地、水、火、風四式天人劫推演出第五式天人寂滅劫,此劍一出,生靈盡滅,蕭君可要小心了。”
蕭璟回以一笑,道:“我以降龍十八掌爲基,融匯畢生所學的各類掌法,於此基礎上脫胎昇華,今日就以一掌來一會劍聖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