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將白色眼仁看着顧曼,問道:“你告訴我他還有多長時間了,準確地告訴我,不要隱瞞。”
蕭天將並沒有動用他要人命的威嚴,而是充滿了請求的意思。
顧曼咬咬嘴脣道:“還有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是多長?你告訴我?”蕭天將問道。
顧曼愣了一下,道:“不管多長,我們都不能放棄治療的。”
“我要帶他去看看廬山的風光,去看看鄱陽湖的水,可以嗎?”蕭天將哀求道。
顧曼猶豫了許久,將腳步移開了,道:“早去早回,不管如何,多活一天就是一天的,走那邊的小樓梯,慢慢走……”
教父笑道:“顧護士,謝謝你,你很美,以後一定會嫁一個如意郎君的。”
顧曼找了一件衣服蓋在了教父的身上,道:“你走吧,再不走我就要哭了起來。“
顧曼的眼睛當真是要紅了,等我們離開的時候,背後傳來了顧曼的哭聲,多麼善良的一個女孩啊。
而下樓走樓廊裡,一個光頭的女人,白色的病號衣服,瘦得不成樣子,正點着一根菸,偷偷地抽着,彷彿每一口都是生命最後的眷戀……
光頭女人看着教父,問道:“受不了嗎?”
教父苦笑了,隨即變成了一種很純真的微笑,道:“我去聽聽外面的風,再也不回來了。”
光頭女人撐着欄杆,幽幽地站了起來,道:“我送你一個吻,如果有來生,惟願我們都健康活着……”
光頭女人的脖子很長,屬於身材頎長的一類,健康的時候,應該是個漂亮的女子,她將教父的衣服拉開。
她嘴脣上面還有死皮,在暗黃的燈光下,有一種病態的美。
忽地,她在教父的臉上輕輕一吻,一滴淚水悄然滑落。
那一幕病友之間的分別,悄無聲息,如同深夜的一朵白玫瑰悄然開放。
過了今夜,就會凋謝的。
出了大門,白月明忽地哭了起來,不明所以哇哇地哭起來了。
我問他爲什麼哭?
白月明說,我想哭了,那個光頭阿姨要死了,這個老爺爺也要死了,我就要哭了。
我又問,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哭的。
白月明說,爸爸你要死了,我……不讓你死……你怎麼會死你的……我不讓你的……
白月明越說越急,最後又嚎啕哭了起來了。安慰了許久才恢復過來。
我道:“要是我死了,記得,一定要好好保護你媽媽和妹妹,你是男子漢的。”
白月明強忍着淚水點點頭道:“好的。”
教父喊住了吳惡說,你和我之間的緣分到了這裡就結束了,吳惡,你的路很長,不要想着我,我要走了,或許再也不會回白龍鎮了,也不用給我燒紙錢,因爲我根本就收不到的。
教父是天將的分身之一,魂魄構成一定很奇怪,燒去地府的錢,很顯然是收不到的。
吳惡的眼睛又紅了,道:“教父,請你伸手再摸摸我的額頭。”
教父的手很老了,力氣不是很大。
吳惡單腳跪在他面前,教父伸手摸了摸他腦袋。
二十多年前,一個囂張年輕人滿身戾氣,也是被這一隻手馴服的,一晃就是二十年了,人生如同一場巨大的舊夢,二十年就這樣過去了。
教父原本有氣無力,猛地一喝,道:“走吧,快走。”
入夜的夏天,漫天繁星,刀疤臉的吳惡從地上站起來,消失在夜色之中,一路上跑得跌跌撞撞……
教父一直看着,久久都沒有改變這個動作,他的心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蕭天將道:“好了,老三,咱們走吧,乘着最後的時光,把問題都解決了!”
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眼前的假天將,正是三道,正是吳惡的教父,白龍鎮的土豪,原來他一直生活在蕭家村鄰省的江西省,從這裡去蕭家村,並不是很遠,如果可以的話,還可以走山路,從那一片羣山眺望蕭家村。
蕭三道說:“一切因果,總會結束的。好了,只是我不能走路,讓你揹着我過去,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啊,謝謝你此刻對我如此關心。”
我見過九道、八道的衰老,也知道蕭天兵爲了延緩自己的衰老,要佔據宋世遺的身體。
或許,蕭天將以及九個分身,都會衰老。
而眼下正是衰老的關鍵時候,蕭三道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已然是垂死之年了。
出了醫院後,我們在九江的廬山賓館休息。
蕭天將告訴我說,你現在可以給他們打電話了,我要見他們了。
這個他們,是藍貓博士,九道泉水,八道先生和蕭六道以及何青眉他們。
從日本回來的時候,他們沒有和我去見蕭天將,實在是有些原因的。
現在,蕭天將來到這裡了,一切就好解決了。
我給何青眉打了電話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何青眉顯然有些不高興被我吵醒,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我開了玩笑道,沒事,就是想你了。
何青眉直接把電話給掛掉了。我心說這妮子還真是開不得玩笑,只得再次把電話打去。
過了許久,何青眉才接了電話說,蕭棋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把你家給炸了。
我道,別掛電話,你告訴藍貓博士,我帶着蕭天將來了,現在在九江的廬山賓館,明天來接我們。
何青眉驚叫地問,好的,我去告訴藍貓博士,你們不要走,最遲明天下午,我就來接你們。
這個消息給何青眉的震驚度是很強的。
反而蕭天將也好,還是三道教父,他們都顯得很平靜。
三道教父臉色黃的很嚇人,有氣無力,看不出是一個老的銀僵。蕭天將正在想辦法,讓三道教父能夠暫時地恢復些元氣,而最好的辦法就是送一些屍氣給三道教父。
到了早上五點多,蕭天將的氣色變差,但是三道教父卻好了一些,神情也有力。
不巧的是,第二天竟是一個夏日炎炎的天氣,太陽光毒辣而猛烈,我只得把賓館的窗簾拉上,燈也不開,將空調打開,還要了兩臺電扇過來,開足了馬力直接吹了起來,暫時擋住烈日對他們兩人的毒害。
蕭天將情緒黯淡,並沒有之前兩天的鬥志,讓人看着心裡,很是複雜。
我問道:“老祖宗,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要離開了人間了?”
這話我原本是不打算問的,但是心中着實是太過好奇了,只是短短半年的時間,他們爲何會發生如此的變化呢。
蕭天將說,人的生和人的死是自然狀態,誰也不能違背,我們要死了,這回是完完全全死掉的。
三道教父也笑着說,沒事的,蕭棋啊,等你們到了我們這個年齡,不會覺得難過的,反而覺得是一種解脫。
他們說了很多話,有一些我能聽懂,有一些我卻聽不懂。
早上十點鐘,白月明睡醒了過來,我帶他洗了一把臉,又帶他下樓吃了些早點。
回到廬山賓館之際,就在一個路口前,我看到了金環趙九,銀環趙十。
兩人穿着灰白的長袍,腳上面是黑色的布鞋,趙十還揹着二胡,二胡裡面應該還有那把窄劍,還藏着一條銀環蛇。
趙九呢,趙九則簡單得多,上次兒子金環蛇被踩死後,他幾乎哭死了的,這回出現在這裡,顯然是有所準備的,但是從未外表來看,他並沒有多少裝備。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黑蛇潭看到你,風陵渡剛過去半年,怎麼又來這裡了。”我罵道。
趙九很是不高興道:“你說什麼?”
“昨天晚上,你們就跟上我們了?”我問道。
“不是,我們一直守着教父,只是昨晚你們忽然出現了,而且還帶走了教父,所以我們跟了上來。”趙九道。
我說:“那你們現在想幹什麼,要把我們抓走嗎?”
趙九笑道:“蕭棋,我們不是想要抓走你們。”
我問道:“那你們是想幹什麼呢?”
趙九道:“我來這裡,是看着三道的,沒想到你們忽然出現,不過暫時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對付你們。”
趙九的心思多,一度騙過了郭家的,我對於他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會相信的。
我把白月明給抱了起來,已經將四方都看了仔仔細細,選擇了幾條脫身的線路。
忽然,我聽到一聲破空的聲音,白月明也叫了起來,我整個人快速地往旁邊一躲,一旁花壇裡樟樹的樹枝直接被劃掉了一塊。
十有八九是他的琴絃。
我罵道:“盲中仙,你個狗東西,說話歸說話,居然來偷襲?”
趙十冷冷一笑,道:“蕭大師,多日不見,何不聽聽我這胡琴的聲音,看是否能夠讓你忘記眼前的痛楚……”
趙十身子一彎,也不用椅子,也不用凳子,直接就單腿翹起,身子完全就坐了下來,手上的胡琴一把拉了起來。
當真是如泣如訴,令人忍不住就要落淚。
正是那一首“二泉映月”!
而我的身子也在那一剎那僵住了。
我雖知道琴聲悠揚,但也知道,這琴聲中暗藏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