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瀕臨絕境野獸發出的怒吼,帶着顫抖,夾雜着劇烈痛楚、嘶吼和瘋狂,在獸蠱宮深處響起,穿透層層圍牆,散入雲層。
獸蠱宮內院落內的人們紛紛停下手上的活,像是在傾聽,他們的神情很複雜,糅合了驚歎、同情和恐懼。
“大人真是一頭絕世荒獸啊!”
“什麼荒獸!大人是魔鬼,紅魔鬼。”
“反正不是人,人怎麼可能做到這地步。”
“餅做好了沒?給仙子帶點,仙子宅心仁厚,希望紅魔鬼大人能夠一生平安。要不然,仙子可就怎麼辦啊?”
“早就準備好了,我哪會忘仙子?唉。大人真不容易,就像帶孩子一樣。教仙子說話,教她走路,一點點把仙子教懂事,他們以前是夫妻嗎?”
“肯定是吧,要不然大人怎麼會對仙子那麼好?”
“大人和仙子都是好人,就是挺命苦。”
“亂世啊,誰不命苦呢?”
人們嘆氣,沒了說話的興趣。
正午的陽光刺眼,一層層殿門打開,帶着紅黑麪具的魁梧身影緩緩從深沉的黑暗陰影中走出來,黑色的披風像環繞着他的黑夜。面具眼眶內的睫毛殘留着汗水,像海水一樣微藍的眸子平穩無波,但是在這片深不可測的微藍下倒映着淡淡的血色。
“恭喜大人。”
守在門外的護衛紛紛躬身,低下頭顱,臉上毫不掩飾狂熱和崇拜。
這個彷彿環繞在黑暗中的身影,打破了獸蠱宮之前所有的紀錄。第二十一次血煉,沒有人能夠想象這個數字,連帝聖陛下聞言,都大爲動容,在血煉之前賜下無數珍寶。
如今紅魔鬼,已經成爲獸蠱宮的象徵。
每一次血煉,是闖一次地獄。
鋼鐵意志並不足以讓血煉者從地獄中歸來,無數鐵漢爆體而亡,紅魔鬼大人是真正的奇蹟,一個活着的奇蹟。
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能夠做到。
但是他做到了。
沒有半點血腥味的甜香,他站在門口,眼光傾瀉而下,他像一團化不開的墨,陽光無法穿透分毫。
天空一羣氣勢剽悍的鐵甲衛士簇擁着一位紅色倩影呼嘯飛下,角落在獸蠱宮,金色的旗幟代表神國至高無上的帝聖。
獸蠱宮的護衛們呼啦一聲慌忙跪下,唯獨紅魔鬼紋絲不動。
爲首的紅色身影赫然是佘妤,她的目光落在門口的紅魔鬼,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駭然不已。紅魔鬼明明就站在他十丈開外,但是她的感知中,那裡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二十一次血煉……真是太恐怖了。
她不敢有半點失禮,恭敬俯首行禮:“恭喜大人!陛下得知大人血煉成功,大爲興奮,稱我神國多一位棟樑。特命屬下送來賀禮,宮殿一座,神核九萬顆,果玉三百車,僕役萬名,凡日常用度,皆由宮中劃撥。陛下說,意欲與仙子結爲兄妹,讓屬下問問大人的意見。”
紅魔鬼就彷彿沒有聽見,他的目光投向遠處,有如雕塑一動不動。
佘妤保持姿勢,一動不敢動,心中駭然,附近的氣機彷彿被凍住。她有種錯覺,自己稍有動作,一定會血濺當場。
如果是旁人如此無禮,她一定會勃然大怒。但是此刻,佘妤心中生不出半點惱怒。
任何人能夠闖過二十一次血煉,他就有資格如此無禮。如今的紅魔鬼大人,成爲整個神國,最有實權的大人物之一。
一道倩影闖入院子裡,看到紅魔鬼,眼前一亮,歡聲喊:“鬼鬼!”
稚嫩而脆生生的聲音帶着深深的眷戀和歡喜。
院子裡冰封的氣機瞬間冰消雪融,黯淡的陽光重新恢復刺眼,佘妤等人身上一鬆,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汗流浹背。
妍麗的女子一口氣衝到紅魔鬼的面前,可憐巴巴地把臉湊到紅魔鬼面前,哀求道:“鬼鬼,以後不要血煉了。”
女子看上去二十多歲,可是聲音卻像七八歲的幼童,稚嫩而脆生生。
所有的深沉和黑暗消失,就像荒獸悄然藏起自己利爪,刺蝟收起自己渾身的尖刺,唯獨怕傷害到她絲毫。
戰場歸來的王,取下王冠,放下權杖,解下佩劍,脫下戰衣,洗去硝煙。
沒了所有的光環,此刻的他,再平凡不過。
溫暖的手掌貼上女子殘留淚痕的臉頰,輕輕摩挲着,女子閉着眼睛,露出像貓咪一樣享受的表情。
“嗯,不會了。”
他低聲道,眸子裡帶着微笑。
閉着眼睛的仙子嗯了一聲,滿臉歡喜。
良久,他忽然頭也不回道:“我替仙子謝謝陛下恩賜。”
佘妤徹底鬆一口氣,心中大喜,臉上恭敬道:“陛下知道,一定會非常高興。我等就不打擾大人休息,先行告退。”
說罷帶着衛士悄然離開。
“什麼替我謝陛下?”
“你要有一個厲害的哥哥了。”
“是鬼鬼嗎?可是仙子不想鬼鬼做哥哥。”
“哈,當然不是我。”
一對護衛帶着大量的禮物,從門口進入,爲首之人恭敬行禮:“恭喜大人!北先生聽聞大人血煉成功,喜不自勝,特叮囑屬下帶來賀禮……”
又是一羣人進入院子,爲首的管事恭恭敬敬道:“恭喜大人!小人是戰神宮管事,敝宮宮主得知大人血煉成功,讚歎不已,英雄出少年,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一對又一隊的道喜賀禮隊伍,迅速把大院子擠得滿滿。
他旁若無人,渾不在意,柔和溫暖的目光始終落在那張妍麗的臉龐。
“我們要有一座宮殿了,你來起名字。”
“真的嗎?那就叫魔鬼宮!”
“仙子住在魔鬼宮?還是叫仙魔宮吧。”
“鬼鬼,我餓了……”
此時陽光正好。
天心城,居民們忽然發現街道上多了許多兵人部和天鋒部的元修,透露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人們自覺小心起來,他們知道但凡是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怕有大事發生。
葉夫人守在牀榻前,眼眶通紅。一旁的小寶,倚着牀榻睡着了。
牀榻上,一位老人昏迷不醒。
這位執掌最高權柄的老人,此時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威嚴,他此時只是一位走到歲月尾聲的老人。
和其他老人沒有任何區別。
丫鬟的眼中透着擔憂,低聲勸道:“夫人,您去休息一下吧,這裡奴婢看着,您都一天一夜沒有閤眼了。”
葉夫人搖頭:“我沒事。”
一位帶着面紗的女子手持長劍進入房間,看到葉夫人,輕聲喊了一句:“葉姨。”
葉夫人看到來者,鬆一口氣:“怎麼樣?外面情況怎麼樣?”
這個看上去年紀輕輕的少女,就是如今的崑崙天鋒。
“我們已經封鎖街天心城,各家還算平靜,不過他們都在打聽,估計很難瞞下去。新光城的尉遲長老也突然生病,無法在之前計劃中的期限內回到天心城。我們懷疑他已經得到消息。”
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少女再也不是那位崑崙劍盟的盟主,而是尊享天鋒之名的一部部首,看上去要幹練許多。
葉夫人忍不住道:“這個老狐狸!”
她揉了揉腦門。
就在此時,牀榻上響起一聲微弱的咳嗽,頓時驚動兩人。兩人連忙扭轉臉龐,大長老幽幽醒來。
“父親!”
“大長老!”
衆人無不心中惻然,曾經站在最高處的大長老,如今連咳嗽都如此微弱無力。
大長老緩緩睜開眼睛,渾濁眼睛內的光芒就像風中殘燭,令人擔心它隨時都會熄滅。
他的聲音很微弱,帶着點自嘲:“看來我會比師弟先走一步,真讓人沒想到啊。不過這樣也對,他畢竟是宗師,我是凡人。”
葉夫人柔聲道:“父親,您要振作啊,大家都在等着您帶領我們,您是我們的主心骨。”
大長老沒有回答,他有些失神,無數畫面在他眼前浮現,一生榮極天下,每個決策都在影響和改變。可是想想如今他們卻只能在蠻荒苟延殘喘,強烈的負疚感浮上心頭,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然而他卻知道,他一定做錯了。
如今境地,他這個大長老責無旁貸。
一聲幽幽嘆息蘊含着難言的愧疚、悔恨和茫然。
他有些茫然有些如釋重負道:“以後交給你了,你比我強,也許能想到辦法。不要輸給神之血。”
葉夫人斬釘截鐵:“我不會輸給他們。”
她的聲音帶着強烈的恨意,不管是崑崙天鋒,還是丫鬟們,心中都一陣凜然。夫人從來都是端莊賢淑,溫婉如水,她們第一次看到夫人如此強烈的恨意。
但是想到她失去的丈夫和渾渾噩噩的小寶,大家也就釋然。
大長老眼中忽然亮起一點光芒:“命令中央三部撤出舊土,駐守天心城,讓三位部首來見我。命令北海部發動對神之血攻勢,務必要振奮我士氣。告訴師北海不要顧忌傷亡,中央三部屆時會前去支援。”
崑崙天鋒心中一寒,忍不住看了一眼葉姨。
葉夫人立即起身:“我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