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進入大殿,依次坐好,姬五身爲叔子,依然坐在塌几上。而孫樂則坐上右側第一排塌幾處,兩人中間隔了一條過道。
他們一坐好,宮女們已翩然而至,爲他們在酒斟上滿上酒水。
待酒水滿上,絲繡聲起,弱王雙手一合,含笑道:“諸位自飲便可,今日乃歡聚之宴,百無禁忌!”
說罷,他連拊三掌,清脆的掌聲中,一陣香風飄來,百十名百裡挑一的美人兒翩然舞出。
這些美人一舞出,大殿的氣氛立馬就變得曖昧而香豔。弱王剛纔說了百無禁忌,那意思便是說這些美人兒可以由在座的人隨意享用。當然,享用時可不得在殿內。
因此,美人兒一,笑鬧聲四起,衆男人連聲音都雄厚響亮起來。轉眼間,殿中已是熱鬧非凡,喧囂一片。
衆美人兒在過道中翩然動,不時爲看中的貴客斟上一杯酒。笑語歡聲中,姬五眉目微斂,俊美的臉上很有點不自在。
他人才如此:衆,早引得衆女頻頻注目。關注他的火熱目光實在太多,令得姬五很不自在,因此,他已是連擡眼都不敢了,偶爾目光瞟去,必是孫樂所在。
可是,孫樂和姬五之間:了好幾個美人,姬五的腦袋偏了又偏,側了又側,卻還是看不到孫樂的身影。
王靜靜地看着殿中衆人,嘴角含笑,斟中酒不消。他有意無意地瞟過姬五他如此模樣由冷冷一笑。
站起身來。大步向右側走來。
孫頭。慢慢品着酒水。酒水微黃。在燈火中微顯渾濁。孫樂一邊飲。一邊輕輕地搖晃着。
殿內雖然熱鬧非凡。她地心中卻是靜如止水。
這時感覺到身邊一暗。一個高大地身影擋住了燈火。孫樂不由轉頭看去。
這一轉頭。她便對上了弱兒炯亮地雙眼。四目相對弱兒燦爛一笑。
他施施然地在孫樂身邊坐好。輕聲說道:“姐姐晚可安好
孫樂微一遲後,低聲回道:“甚安。
”
弱兒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姐姐睡得不好吧?”
孫樂愕愕地看着他。
弱王伸手從她的几上端過她的酒杯一飲而盡,嘆道:“姐姐,你可是不欲讓我煩心?昨天晚上明明遇到刺客了!”
他說到這裡,墨黑的雙眸定定地看着她,溫柔地說道:“你是我的姐姐弱兒的土地上,怎能讓姐姐擔驚受怕?姐姐些刺客的事就交給我吧。”
孫樂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弱王,半晌後燦爛一笑,輕聲應道:“善!”
弱王也是燦爛一笑,笑過之後他垂下眼斂,低低地說道:“姐姐,弱兒是大丈夫了,有擔當的。這樣的事,你應該告知弱兒的。”
孫樂一笑,她輕聲回道:“然,姐姐做得不妥。”
弱兒搖了搖頭,又是一聲輕嘆,卻沒有說話。
殿內笙音不斷,衆美人的嬌笑聲和丈夫們的調笑聲也是不斷。漸漸的,帶着酒意的人們舉止已有了一些輕佻。
弱王微笑地打量着殿內的諸人,說道:“姐姐,身爲丈夫,傲視羣雄,巔立天地之間,是否再無撼矣?”
孫樂眨了眨眼,笑道:“弱兒是大丈夫!大丈夫者,天地爲棋盤,百姓爲芻狗!”
弱王哈哈一笑。
他的笑聲爽朗而愉快,合在一殿的取鬧歡笑中並不顯目。
他笑過後,轉頭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孫樂,朗聲道:“天地爲棋盤,百姓爲芻狗?這話說得妙啊!實在太妙了!”
他舉起几上的四方青樽,仰頭一番牛飲,轉眼間,一斤黃酒便入了肚。
伸袖重重地拭去嘴角的酒水,弱王把酒斟一放,咧嘴笑道:“姐姐,諸國侯王都想當這天下共主,依弱兒看來,餘子碌碌,皆不足爲慮也!”
他這語氣已是豪氣萬千,頗有目餘無子之慨!
弱王再次目光炯炯地看着孫樂,說道:“姐姐,他日弱兒位居天下至尊之時,姐姐還在弱兒身邊否?”
他雙眼緊緊地盯着孫樂,瞬也不瞬!
看來,這句話纔是重點啊。
孫樂低斂眉眼,長長的睫毛眨動着。她想說‘亂世剛起,帝王基業罕有一代能成者!’她又想說,‘世間英雄還潛伏末出,不可小視之。’
可是這兩句話哽在她的咽中,她卻說不出來:少年人意氣風發,以爲自己無所不能本是常情,自己又何必澆他的冷水?
孫樂沉吟的時候,弱王聲音低低嘆道:“縱登高一呼,萬千人俯首,可弱兒身邊沒有了姐姐相伴,又有何趣味
—”
最後一句嘆息久久不絕,帶着無盡失落,無盡蒼涼,直讓孫樂心中一軟,差點承諾出聲。
可是,畢竟還是差了一點,緊接着孫樂便想到了姬五,想到了許多許多,因此,回答弱王的,依然是一陣沉默。
弱王收回目光,給青樽中倒滿頭,仰頭又一飲而下!
酒水順着他微青的下巴流到喉結上。酒一入肚,弱王便又是一聲低嘆,低嘆聲中,他一臉落寞,剛纔還信心滿滿的眼神已是裝滿苦澀。
“姐姐,”弱王低聲道,“你是弱兒在這個天下唯一記掛,唯一刻在心中,無時或忘的人了。弱兒不管遇到幸還是不幸,不管是歡喜還是痛苦,都只想與姐姐分享!姐姐,如果你不能在弱兒身邊,縱擁有了這個天下,縱弱兒可以千秋萬載,又有何意味?”
他低頭看着斟中的酒水,低低的,“沒有了姐姐,就算弱兒得到了一切,也只是個孤家寡人啊!可是,如果姐姐能在身側,那弱兒縱使這一生壯志末酬,帝業末就,縱使死無全屍,終其一生都揹着楚逆罪臣的罵名,也是無悔!這一生,弱兒只想有姐姐相伴身側,共謀這萬里河山,勝亦欣然敗亦歡喜!”
他的聲音低有力,含着無盡情意,無邊期待。而且,到了後來聲音已微帶嘶啞,隱有哽咽。孫樂怔怔地聽着,聽着。。。。。。
她只能怔怔地聽着,她能回答,甚至不能如往常一樣,伸出手去撫去他眼角的溼痕。
王一席話說完後,仰頭又是一斟酒牛飲而下。這時,他已一連飲了三斟,臉色已經通紅。
可是能容一斤酒的四方樽啊。孫樂不由低聲勸道:“弱兒,不要再喝了。”
弱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又是一斟酒入肚。
孫樂見他呼吸之間酒氣逼人,不由揪起心來。她伸手拿向那酒斟,再次勸道:“弱兒,真不可喝了!”
“無事!”
弱王手一揮,把她的小手擋了回去。他一邊自顧自地斟酒,一邊嘀咕着,“喝了酒後,醉夢中姐姐就會要弱兒的!”
他這句話很小,很輕,很含糊,似是無意識吐出的。孫樂太極功日進,耳力過人,卻是聽得分明,不由一癡。
微黃的酒,如水一般地又倒入弱王的咽中,倒着倒着,一陣劇烈地咳嗽聲傳來!
這一陣咳嗽,初時還只是一聲一聲,接着卻連綿不絕,再接着卻是嘶心裂肺般!孫樂聽了一揪,連忙站起身來拍着他的背,她剛拍了兩下,弱王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已是越來越劇,越來越劇!
只不過片刻,他已咳得臉色鐵青,嘴脣發白,連連喘息,咽中痰鳴不已!
這不像是單純地嗆了酒!
孫樂轉身向變得安靜下來的衆人喝道:“快叫大夫!”
“諾,諾諾。”
幾聲應諾同時響起,幾個身影同時躥出。
衆人再也沒有心思跟美人們調戲了,唿啦一聲,孫樂和弱王的身邊已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
“陛下這是怎麼啦?”
“快,快把陛下擡到內室!”
孫樂轉頭看向擠到身邊的賢士睹贊,一臉憂急地問道:“陛下出了何事,怎地體弱至此?”
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直讓人聞之心驚肉跳啊!
睹贊是個四十出頭的黑瘦賢士,聞言他雙手一叉,對孫樂回道:“陛下得知趙欲對田公不利時,趙軍已發,將入越境!陛下倉促點軍,星夜奔馳之際不慎感了風寒!當時大夫便勸他多多休養,慎冒風寒。可陛下不聽,撐着病體沒日沒夜地趕路!本來我等見陛下已無異狀,以爲他已大好!哪裡知道他卻在此時病發矣!”
孫樂聽到這裡,心中苦痛莫名:弱兒這是爲了我啊!他是爲了我啊!
正在這時,一陣急喝聲傳來,“大夫已至,速速讓開,讓開。”
衆人急急地讓開一條道來,轉眼間,一個白髮老人擠了進來。
老人一直小跑到弱王面前,他伸手按上弱王的腕脈,端詳着他的神情。這時節,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依然不絕於耳。
片刻後,老人鬆開手,轉向站得最近的孫樂說道:“大王本已三焦受寒,脾肺均有虛弱之相。雖是如此,幸大王體質過人,正能敵邪!現又出了何事?令得大王悲憂之極,隱有絕望驚恐之狀?這悲傷肺,恐傷腎!病已由三焦入髒!”
孫樂抿緊嘴脣,急急地打斷道:“快快醫治纔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