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從哪一種意義上來說, 四人之間的這次聚餐都能夠稱得上氣氛融洽。
畢竟, 這四人中的任何一人都對其他三人抱有着好感。
即便艾伯赫特的母親曾對林雪涅有過些許的埋怨,這個從來就進退有度又優雅非凡的貴族女性也已經爲了自己的大兒子而嘗試去喜歡她眼前的這個女孩。
如果一定要說些什麼, 那就是坐在林雪涅身旁的艾伯赫特總是會時不時地轉頭去看她, 並且當這個貴族青年望向自己喜歡的女孩時, 他那雙淺綠色眼睛裡的愛意都已經濃得仿若實質了。
只有當艾伯赫特的那位年僅六歲的弟弟不堪大人們的注意力都不放在自己的身上而鬧出些動靜的時候, 這種氣氛纔會被打破,轉而變成會讓人會心一笑的和樂融融。
雖然說,當艾伯赫特的父親還在的時候,他也常常用這樣的目光看向艾伯赫特的母親,可那當然不是在兩人可以天天都見到的時候。
因而……艾伯赫特此時的這種表現會讓他的母親陷入一種說不出的矛盾中。
一方面, 遠道而來的她很想多看一會兒她的大兒子。可另一方面,她又會覺得自己的大兒子現在想要和他心愛的女孩說些什麼,並且這種意願遠勝於他想要和自己的母親說些什麼的意願。
最終, 還會在柏林城待一陣子的艾伯赫特的母親終於決定早些結束這一餐,並和艾伯赫特以及林雪涅約定在明天,也就是星期天再一起好好在柏林城裡轉轉, 又或是聊上一整個下午。
對於格羅伊茨夫人的這個提議,無論是林雪涅還是艾伯赫特都欣然應允。
然後, 他們就一起回到了艾伯赫特在剛來到柏林時就租下,而後又問房東買了下來的那套房子。
回到了……他們曾經的“家”。
可是在那間酒店的門口才見到彼此時, 還說着有很多話想要和對方說的兩人卻是一路沉默。
彷彿誰也不知道應該由誰先開口,並且……他們也都不知道應該從那句話開始說起。於是他們只能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彷彿只要這樣就能夠感受到屬於自己戀人的心跳聲。
而後, 房門終於被打開。
那彷彿是按下了某個開關,讓想了一路,也爲自己鼓了一路的勇氣的林雪涅終於在兩人一起進門後出聲道:
“我可以進到你的書房,去看一看嗎……?”
那讓還打算拉着戀人繼續往前走的綠眼睛貴族停下了腳步,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喜悅就這樣悄然爬上他的心頭,彷彿等待已久的花苞終於猝不及防地盛開了那般。
然後他在看向戀人的那雙充滿着希冀,卻又帶着小心翼翼的眼睛時說道:“當然,我早就已經把書房的鑰匙給你了。”
“可我想你陪着我一起去。”
說着,林雪涅拿出了她一直帶在身上的,讓她珍視的那塊懷錶。而在懷錶的鏈子上,則還掛着他的戀人早已給了她的那兩把鑰匙。
當綠眼睛的貴族聽到這樣的話語,也看到了和鑰匙掛在了一起的,蓋子裡放有他相片的那塊懷錶,他又怎麼還可能去拒絕戀人的這個提議?
事實上,當兩人在1938年的柏林重逢後,不僅是林雪涅因擔心看到什麼不該被她看到的絕密情報而抗拒進到這個太過私密的地方。就連艾伯赫特……這個有着堅定信念的貴族青年,他也會因爲擔心嚇到他的戀人而害怕讓這個女孩看到那些展現了他炙熱情感的畫。
於是那些幾乎要滿溢出的思念、愛意、以及絕望就這樣被封存在了那間屋子裡,直到現在都未有讓畫中人看到、觸摸到、並感受到。
它在最開始時是被摻入了苦澀的蜜糖,卻在數年的時間裡被釀成了只屬於一個人的毒藥,讓她只是走入這間房間就會感到心臟生疼,在被自責、內疚以及心疼漸漸扼住脆弱的脖頸時卻又會感受到一種令她感到暈眩的巨大幸福以及甜蜜。
然後,她就會任由自己所愛的人牽着她的手,將她帶到這間書房的重心——那副巨大的,描繪着兩人婚禮的畫前。而在她的周圍,則滿是描繪了兩人相識至今的那些美好回憶的畫,以及……存在於艾伯赫特心中的,永遠的布拉格。
“你想讓我怎麼做,艾伯赫特?”
當林雪涅終於在被這些巨大的情感所形成的巨浪中浮出水面,並在溺水窒息之前深深地吸一口氣又找回自己的聲音,她這樣問自己的戀人——你想讓我怎麼做?
她很想用手捧住眼前這個綠眼睛貴族的臉龐,然後親吻對方的嘴脣,卻又覺得自己根本不配那樣做。她也不配得到那樣的愛。
“我總是那麼自私地想要縮短見不到你的日子,卻讓你一個人在原地等我!我原本應該在你等待我的時候也同樣等待你的,可是我太想太想快些見到你了!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我總是讓你的時間過得很快,每次你在德累斯頓已經過了六天了,我這裡卻只過了一天。我也根本就沒有嘗試過等待的煎熬!”
當林雪涅開始說出那些的時候,她的心中早已是狂風驟雨。
可是她的戀人,在獨自一人等待的時間裡畫下了那麼多的美好回憶以及對於未來的想象的青年卻是如此平靜,如此坦然地看向她,並親吻她的黑髮,親吻她的額頭,親吻她的眼睫。
但是當他的吻就要落到戀人的嘴脣上時,林雪涅用手抓着他的肩膀抵住了他。在兩人視線相交時,彷彿早就已經猜到了那一切的艾伯赫特說道:
“所以你也期待着早點見到我,是嗎?”
那讓林雪涅愣了愣,看着彷彿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的艾伯赫特,過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說道:“可是那不公平!有一件事我得讓你知道,艾伯赫特。你愛上的人是一個貪心又自私的混蛋,她也不值得你這樣愛她。”
可是綠眼睛的貴族卻是在聽到這句之後笑了,再不容拒絕地吻住了戀人的嘴脣,並在那長長的一吻結束後帶着笑意對眼前人說道:“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走的遠遠的,就不該告訴我這些。這些話只能讓我知道你其實比我以爲的還要更離不開我。”
說着,艾伯赫特便一把扛起林雪涅。
那並不是像以往那樣溫柔的打橫抱起,而是在如此輕柔的話語後略顯粗魯地把人扛在肩上,並走向臥室,卻是在走到牀前的時候又不忍心把人粗暴地扔到牀上去,而是動作很輕地把戀人放了下來,更細心地替她把鞋子也脫了下來。
在那之後,林雪涅帶着侷促,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些許,卻是沒退多少就發現自己的背已經抵在了牀頭,根本就退無可退了。
可是獵人卻彷彿半點也不着急,他有着起碼一整夜的時間,也有許許多多種方法可以讓他的獵物吐露實情。他的那雙在不帶笑意時帶着極強震懾力的淺綠色眼睛看向幾乎已經要把自己縮成了一團的,他的獵物……並在解開自己領帶的時候問道:
“你說你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對我說。那麼,告訴我你是不是能說出所有我想知道的?”
林雪涅抿了抿嘴脣,並在綠眼睛貴族的注視下動作很緩卻有力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這一信號的艾伯赫特用他的領帶蒙上了戀人的眼睛,並在領帶繞過了一圈後繫上了一個不那麼容易滑脫的節。
“艾伯赫特?”
“我得把你的眼睛蒙上,以免我一看到你哭泣的樣子就會心軟。”
說着,艾伯赫特很快就貼緊了戀人,並輕易地就用膝蓋分開戀人因緊張而緊緊併攏的雙腿,卻又用伸出自己的左手與她十指相扣,讓他的這個在被蒙上了眼睛後各項感官已經被放大了很多,對於外界的聲音、溫度、以及個碰觸也更爲敏感的獵物能夠感受到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以及不容置疑的力量。
“現在,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在昨天晚上你從我眼前消失後,你去了哪兒,又是看到了什麼讓你突然改變了態度?”
“我……我去了很多地方。”
許多紛亂的畫面就此在眼前閃現,屬於那場反難民遊.行的,來自漢諾威的稚氣男孩……然後又是她柏林街頭的電話亭,滿是秘密警察的火車站,以及艾伯赫特在黨衛軍指揮部的辦公室。
當在眼前閃現的那些畫面定格在最後一幕時,林雪涅終於開口道:“你明明沒有殺他,還幫助他脫身了,可你爲什麼要那樣對我說?”
艾伯赫特那與林雪涅十指相扣的左手微微用力握住對方,他說出了等同於承認的問句:“你爲什麼會知道?”
“今天下午……我去到了黨衛軍指揮部。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了你的辦公室。”
說到這裡的時候,林雪涅感到一陣害怕,她想要用她仍舊還自由的那隻手摘下蒙着她眼睛的那條沾滿了戀人氣息的領帶,卻是因爲感受到了艾伯赫特那仿若實質的視線而停住了動作。
然後,她就聽到艾伯赫特對他說:“果然,下午的時候你來過。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我已經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