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涅自認爲也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了, 可當她在空蕩蕩的盧浮宮展廳裡迎面遇上現在正如日中天的第三帝國元首時, 她還是會感到心跳聲就好像擂鼓一樣,那聲音響得讓她都聽不見自己思考的聲音, 也讓她感到有一絲手足無措。
但就是在林雪涅不知所措的時候, 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旁的帝國師的軍官就已經向距離他們實際還有一段路的希特勒行了禮。
“萬歲, 希特勒!”
這兩人先是腳步有力地立正, 再是用力地舉起右手,讓它比平舉再稍稍舉得要高一些,而五指則併攏朝外伸着。
這當然是在如今的德意志最常見到的所謂“元首禮”,也是林雪涅在此前還從未有向什麼人做過的。或許此前她因爲很多原因而逃掉了第三帝國的這一禮節。可此時,她卻是再也不可能逃得掉了。
但眼下的情形根本不足以讓她只是混在人羣中, 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也不少地對着遠處行一次元首禮。在這空蕩蕩的展廳裡,每一個人都能夠看得清她, 也每一個人都能看得清她。並且他們還都是對這個帝國感到狂熱的,身份不凡的人。
林雪涅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押到了高臺上,底下有千千萬萬的人用讓她感到恐懼的目光看着她, 並等待着被押到斷頭臺上的她說出自己的最後懺悔。
“萬歲……希特勒。”
林雪涅又看了身旁的那兩名帝國師的軍官舉起的手,並最終學着全帝國最標準的元首禮的姿勢, 也說出了那句話,並最終在對面的那個人向他們動作幅度小而有力地點頭後才放下手。
這可真是太糟糕太糟糕的一種感受了。
但更糟糕的是, 她還得向人解釋,她爲何在見到第三帝國的元首時,會有與別人都如此不同的反應……
“你很怕我?”
當在別人的陪伴下來到這裡的阿道夫·希特勒說着這句話並走近他們的時候, 林雪涅不會疑惑他的這句話究竟是對他們三個中的哪一個說的。
“抱歉,我……我只是意識到自己的工作似乎打攪到了您,這讓我感到很難過,也讓我感到……不知所措。”
林雪涅張了張嘴,並在深吸一口氣後說出了這樣的話語。她或許應該感謝在前一天的早上把她帶去了帝國中央保安局的那幾個人。如果不是那份經歷,她或許還不會這麼快就想到可能是最合適的解釋。
在說出這句應當能令人滿意的,也符合她此時身份的解釋之後,依舊掩飾不去那份驚慌失措的林雪涅向其實沒比她高多少,但就是能平白讓人覺得在他面前矮去了一大截的這個男人露出了微笑。那讓她看起來很美,卻又美得十分內斂,毫不張揚。
當林雪涅意識到對方正在看她掛在身上的照相機時,她不禁解釋道:“我是柏林《施普雷河日報》的記者,剛剛我正在進行一組照片的拍攝。照片的主題是——元首的士兵與巴黎。”
在聽到了這樣的解釋之後,似乎很喜歡這個主題的希特勒終於在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了滿意。但就在林雪涅以爲她可以就這麼過關,也得到允許,可以被身旁的那位帝國師的少尉帶離這裡的時候,希特勒開口對她說道:
“我見過你。”
那是一句極爲肯定的話語,也讓希特勒身邊的那些陪伴者,以及林雪涅這邊的那兩名帝國師的軍人都流露出了訝異。那甚至也讓林雪涅的臉上出現了最真實的意外。而後……回憶中的一幕距離現在已經很久遠很久遠的畫面出現眼前。
那竟是讓林雪涅感到有些懷念,也讓林雪涅在那之後失笑着說道:“對,在維也納,維也納藝術學院的門口。但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在說完那句話之後,林雪涅想了想,而後又加上了一句:“我感到很榮幸,尊敬的帝國元首閣下。”
【是的,您似乎……是德意志的一個政黨的黨魁?】
【是的,國家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
【簡稱納粹黨?】
【是的。】
【我曾經報考過這所大學,但是被拒絕了,還被拒絕了兩次。這似乎是一件丟臉的事?】
【這得看您是被什麼專業拒絕的了。】
當林雪涅說完這句話,那些久遠的對話似乎又在這個納粹頭子的眼前浮現。或許是因爲林雪涅在那年對他所說出的話語實在是太過讓人印象深刻,並且她所提到的那兩名畫家也的確在後來大放異彩,因此……希特勒奇蹟般地依舊還記得她,並在林雪涅說出了那個激發了他許多回憶的地點後說道:
“你喜歡畢加索,但不怎麼喜歡達利。”
“對。”這一下,林雪涅是真的感到非常非常的意外了,連她內心的驚惶與不知所措也都在此刻安靜了下來。
“他們後來的確都成爲了很著名的畫家。”希特勒這樣說着,並在看了一眼正在身旁陪伴着他的人之後走向了那副《蒙娜麗莎的微笑》。
正當林雪涅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究竟應該如何時,陪着希特勒一起來到這裡參觀的那名年長者示意林雪涅跟上,跟上他們的帝國元首。那讓林雪涅在愣了愣之後才走了過去,而希特勒的問話也就在那時剛好來到。
“你選擇讓我的士兵站在這幅畫的旁邊拍攝照片。爲什麼?”
對於藝術的激情一直都在的希特勒再次向林雪涅提問,而的確曾來過盧浮宮好幾次,並且也對這裡的畫作有些瞭解的林雪涅則連忙說出回答,告訴希特勒她所認爲的,這幅畫對於整個盧浮宮來說的意義。
誤打誤撞地來到這裡的林雪涅就這樣得到了在第三帝國會讓每一個人都瘋狂豔羨的“殊榮”。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陪伴在阿道夫·希特勒的身旁參觀這座藝術的殿堂究竟是一件多麼腳踩劍尖的事。
大約是在十多分鐘之後,希特勒突然說道:“雪涅小姐,你的眉宇間看起來有憂愁。”
那讓林雪涅驚愣住了。但隨後,她卻是意識到了很多很多。
她意識到……與阿道夫·希特勒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對於她來說可能是一個機會。
她的思維開始飛快地轉動,並且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是的。”當那些話語和想要達到的意圖在林雪涅的頭腦中逐漸成型時,她開口說道:“因爲我很擔心我的戀人。他正在前線打仗……”
聽到這樣的回答,希特勒仰起頭來看向眼前的一座雕塑,並且眼睛裡滿是他對於藝術的狂熱追求。這位第三帝國的最高統治者似乎是漫不經心地接下去說道:“那你應該爲他感到驕傲。”
“是的。”林雪涅再次說出肯定的回答,並接着說道:“可他在法國前線打仗,我卻在後方給他添麻煩。因爲我的戀人是黨衛軍的成員,是最高貴的雅利安人。而我卻……而我卻是您看到的這樣。我不擔心他們會對我做什麼,但我卻擔心我的存在會拖累我的戀人。”
當希特勒聽林雪涅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視線從那座雕塑的身上收回,並問道:“你的男友在黨衛軍的哪支部隊?”
林雪涅:“以您的名字命名的那支部隊,尊敬的帝國元首閣下。”
希特勒:“他的名字?軍銜?”
當希特勒身邊的那幾名陪伴者聽到這裡的時候,他們就意識到……一定會有什麼人要倒黴了。並且那個要倒黴的人一定不會是眼前的這個亞洲女孩和她的那個正在前線打仗的戀人。
儘管林雪涅在此之前就已經心中有了計較和考量,可當她真的聽到阿道夫·希特勒如她希望中的那樣問她的時候,她卻是又會在臨陣時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緊張。
顯然當她真正說出那個綠眼睛貴族的名字時,她必定將得到希特勒身邊那兩名陪伴者的倒吸氣聲,也必定將捲起一道巨大的海浪。
而最終,林雪涅在希特勒看向她的視線中鼓起勇氣,並堅定了目光地說出了她深愛的那個人的名字。
她說:“艾伯赫特。我戀人的名字是艾伯赫特·海因裡希·格羅伊茨。他的軍銜是中校。在我出發來到巴黎之前,保安部的人把我帶去問話,問一些有關艾伯赫特的事。雖然一直到他們放了我的時候我都什麼也沒說,但我真的很擔心他……”
數小時之後,
巴黎市政廳。
“海因裡希!你就是這樣做我的黨衛軍全國領袖的嗎!你連你的部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什麼事都不知道嗎!”
在這間巴黎市政廳裡富麗堂皇的房間裡,希特勒開始對也來到了巴黎的海因裡希·希姆萊大發雷霆。
“艾伯赫特還在前線打仗!你的人就這樣在後方意圖不軌,想要絆倒他重傷他!難道這就是你的帝國中央保安局在戰爭進行的時候唯一能做的事嗎?太卑鄙了!這種行爲根本就是可惡至極!如果帝國的士兵們知道保安局連艾伯赫特這樣忠誠勇敢又體面正直的戰士都敢那樣對待,他們以後還怎麼毫無顧慮地出發去前線?我的士兵不可能一邊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一邊還要警惕從柏林打向他們的子彈!”
當希特勒這樣責罵希姆萊的時候,這位讓保安局在柏林對艾伯赫特出手的始作俑者只是靜靜地默立在那裡,連一句爲自己辯解的話語都不敢說。
他就這樣低着頭,一副歉疚的模樣,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而第三帝國的元首則繼續在這間屋子裡邊踱步邊發泄着他的怒火。顯然,情報機構的人居然敢在此時對他身在前線的寵臣出手這一點讓他既是意外又深感憤怒。
或許是因爲艾伯赫特在戰場上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出色,希特勒此時所表現出的憤怒甚至比希姆萊曾經預料過的還要更爲可怕。
再次踱步後,希特勒向黨衛軍的頭子這樣警告道:
“你們不要因爲艾伯赫特從不向我提出任何個人訴求就把他逼迫得太厲害了。如果你的人因爲這項舉動而徹底得罪了艾伯赫特,我是絕不會站在保安局那一邊的。你得記住一點,海因裡希。艾伯赫特是你教父海因裡希親王的外孫,你的心裡不應當存有對他的妒忌。你得管理好你自己的情緒。而且我也不想再從任何渠道、任何人那裡聽說有誰在打艾伯赫特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