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想知道我要怎樣才能病得更嚴重一點。】
在伯洛赫教授的心理諮詢師生涯中,他遇到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來訪者——比如說深情地告訴他自己在前一天晚上抱着枕頭,把枕頭想象成他,然後抽刀狂捅一百下的女訪客;堅定不移地告訴他自己一定是懷上了他的孩子的男訪客;還有哭着喊着要讓他做自己爸爸的九十歲老翁。
可從沒有一個人像林雪涅這樣那麼冷靜清醒且堅定地告訴他——醫生,我想知道我要怎樣才能病得更嚴重一點。
於是伯洛赫教授在思考了許久之後告訴林雪涅:“抱歉,我想這件事可能有違我的職業道德。”
這樣的回答顯然是林雪涅一早就已經預料到了的。於是她當然也在來這裡之前就想到了應該怎麼說服對方。
林雪涅說:“不不,我認爲這並不違反您的職業道德。我想心理醫生需要做的,就是幫助他的來訪者解除困擾,並且找回內心的平靜。所以您一定要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病得更嚴重一點。只有這樣,我的內心纔會平靜下來,而不是坐立不安,隨時處於一種我那幸福的癔症很可能會在明天就消失的焦慮中。”
正當林雪涅要繼續發表她的長篇大論的時候,一邊聽她敘述一邊繼續寫筆記的伯洛赫打斷了她。
伯洛赫擡起頭來看向林雪涅,他說:“我和海蓮娜說過,你是她的朋友,所以我只收你150歐一小時。你如果給我200歐我就得給你做80分鐘的諮詢。可我剛剛已經告訴過你了,我現在只能給你40分鐘。”
林雪涅臉上表情毫無變化,可她的內心卻是經受了極大的震撼,整個人都怔在了當場!
於是伯洛赫又擡起頭重複道:“你能聽明白我在說什麼嗎,雪涅小姐?”
對於伯洛赫的這個問題,林雪涅沒有給出膚淺的回答,而是繃着一張臉,默默地,默默地從桌子上拿回了一張一百歐。
伯洛赫:“好的,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
wωω● ttκд n● ¢ ○ 【海蓮娜!我今天又去了阿爾科咖啡館!我最最親愛的弗蘭茨他還在那裡!他還是那樣不怎麼愛說話,但是當他看到我的時候,他的眼神告訴我他超激動!然後我才知道,距離我上次回去1918,那裡已經又過了一星期了!他喊我尊敬的小姐,還問我能不能給他一個通信的地址!我差點就讓他加我的Whatsapp了!我可愁可愁了,猶豫了好久才說,‘很遺憾我不能給你一個通信的地址,但我會能夠找到你的’。怎麼樣,海蓮娜?你有沒有覺得我的這句話特別酷?】
【太尷尬!前天我和弗蘭茨說了,我會能夠找到他的,可昨天我在布拉格城裡他可能出現的地方兜了老半圈卻還是沒能找到他!我可着急可着急了!但這一整天也不是毫無收穫,我在街頭巷尾聽說了很多馬薩里克的事!我就說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呢,我肯定之前見過!回家谷歌了一下我才發現這是捷克斯洛伐克建國後的首位總統!現在馬薩里克已經成功讓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承認捷克斯洛伐克國民委員會的地位了!據說英國也就要做出確認了。你不覺得這太酷了嗎?馬薩里克以前可是學哲學的作家兼大學教授呢!但他卻能帶着他的兩個好朋友一起搞建國!是不是隻有這種年代纔出產這麼厲害的哲學家?】
【海蓮娜!快!快來讚美我的聰慧!我突然想起來我親愛的弗蘭茨這會兒已經開始在保險公司上班了啊!我去了一趟城裡的卡夫卡博物館,那裡有賣標註了卡夫卡當年經常出現的幾個地點的地圖!以後想要堵他就更容易了!但現在又有一個問題出現了!卡夫卡當年是在下午兩點到兩點半的時候就下班了的,可那個時候我還有捷克語的課啊!】
【問題已經得到了完美的解決!1918年的布拉格一週要工作六天!那個時候他們的週末只有星期天!所以我打算在週六的時候去卡夫卡工作的保險公司門口堵他!下午一點五十就守在那兒堵他!】
看到林雪涅這一天天發來的,報告自己行蹤以及行程的短信,海蓮娜已經徹底沒了脾氣。就好像林雪涅自己所說的那樣——這是幸福的癔症。並且,這也就好像是她的導師所說的那樣——我能夠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很強烈的喜悅和興奮。原則上這樣的人不需要也不應該被‘治癒’。
可有些事不是你知道和理解就能夠接受的。
更不用說……海蓮娜帶着林雪涅去見自己的導師是爲了讓對方能夠“治好”她的這位朋友的!可現在,現在她的好友就連穿衣打扮的風格都變了!隨着林雪涅在易貝網買的衣服陸續到貨,她的穿着已經變得極具“復古風情”。
顯然由“癔症”所引起的問題已經慢慢出現,並只會越來越嚴重!一想到這裡,海蓮娜就覺得着急又頭疼。
可這樣的復古打扮卻甚至都不能爲林雪涅在布拉格城贏得驚奇的目光。
事實上在這樣一座被時間遺忘了的城市,她的這種打扮絲毫不會顯得怪異,那甚至還會讓人對她的打扮稱讚一聲!
猜一猜吧,當海蓮娜和林雪涅在一起喝咖啡的時候,服務生的這種稱讚究竟會讓深知內情的捷克女孩感到有多麼的崩潰。
而現在,林雪涅的又一封“捷報”則再一次地發送到了海蓮娜的Whatsapp上!看着這封“捷報”,海蓮娜幾乎翻起了白眼……
【我堵到他了!他說他還以爲我只不過是他的一個夢!他還說他以爲再也見不到我了!他又跟我說這幾天他寫了很多封給我的信。雖然他並不知道我的地址,除了一個名字之外他對我一無所知。然後我就告訴他,親愛的,我最最親愛的,做一個只有我們兩個用的小郵筒吧!就放在你家門口!我們每人一把鑰匙,去那裡投信,也去那裡取信!】
又是十分鐘後,海蓮娜的Whatsapp上出現了林雪涅發來的最新簡訊——【海蓮娜!他比照片上還好看!我雖然知道他只適合和文學談戀愛,可我、我還是有點想和他談戀愛!】
“砰!”——那正是手機被人失手摔出去的聲音。
1918年10月的布拉格,楓葉黃了,它給這座位於歐洲中心的千塔之城更增添了一份童話般的色彩。但它又不是11月的蕭瑟深秋,楓葉在黃了之後還未來得及從樹上飄落下來。
在這個時候,天氣雖然微涼,卻也依舊是個適合野餐的日子,帶上一塊足夠大的桌布,把它鋪在掉落了幾片楓葉的草坪上,然後坐在上面感受比起夏天的時候更爲輕柔的陽光。
“記得有那麼一次,爲了把想到要對您說的話寫下來,我甚至半夜從牀上爬起來。可我甚至都不知道您的地址。除了名字之外,我似乎對您一無所知。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悲傷的了,我在寫的那些並不是一封封的信,而是寄託着微小希望的嘆息。尊敬的小姐,雖然我並不願意以這樣充斥着距離感的詞來稱呼您,可是尊敬的小姐,請你相信我,我的生活至少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期待着你的再次出現眼前。”
那麼,現在林雪涅就和她在這天下午堵到了的弗蘭茨·卡夫卡一起坐在伏爾塔瓦河的河邊草坪上,聽着對方給她輕聲念出那些寫給了她,卻因爲不知曉她的地址而未有寄出的信。
卡夫卡說他不善言辭,擔心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惹惱她。因此林雪涅就說,“你爲什麼不給我念念你寫給我的那些信呢?我知道這一定是你擅長的。畢竟,你把寫作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這樣的話語讓那名內向的作家臉上出現了羞澀的笑意。然後這名習慣於在下午兩點半回家後就一覺睡到晚上的作家,這名習慣於以此來彌補自己夜間睡眠缺失的德語作家居然就放棄了自己寶貴的睡眠時間,轉而回家找到了那些信,而後和林雪涅一起來到這裡,在輕柔的陽光下爲她念起了那些信。
“我要是能知道您家的地址就好了。也許您就住在布拉格?不,即使您住在柏林,我也願意做只爲您送信的郵差。”
不善言辭的,內向的作家格外認真地用他那彷彿杜松子酒一樣聲音說出他平時根本無法說出的,他內心的聲音。當他念出那些的時候,他甚至沒有看向就躺在他身旁眯着眼睛看着他陽光下側臉的女孩,他只是將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封他所未能寄出的信上。
“我會把這封信送到您的住宅裡,對感到詫異的您家裡其他人的阻撓不理不睬,徑直穿過所有的房間,直到您的面前,把信交到您的手裡,就站在那裡等着您把信看完。因爲信的最後一行一定寫着我的請求——請允許我,只是在我的想象中,且僅此一次,吻你可愛的嘴脣。”
沉浸在這種優雅享受中的林雪涅根本沒能在自己的腦袋裡把這些由卡夫卡所親口唸出的德語轉化成它的中文意思,而只是就着對方的英俊側臉生吃了這口情書,只記得那些美妙的音韻而根本沒讓它的意思往腦袋裡去!
於是她笑了起來,將半眯着的眼睛睜開,黑色而密長的睫毛就這樣扇動起來,彷彿輕輕撥動着什麼人的心絃一樣。
“是的,我允許你,親吻我可愛的嘴脣。”
咦?等等!
親吻我可愛的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