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預感, 這一定會是一部很棒很棒的作品。它或許……還會是你寫作至今最好的一部作品。】
聞言, 弗蘭茨·卡夫卡在怔怔了一會兒後終於又帶着一份經受了長久以來的打擊之後又重新被人肯定的,並不足夠外顯卻足夠感性的愉悅對林雪涅點了點頭, 並說道:“如果您是這樣認爲的話。”
於是林雪涅向卡夫卡笑着點了點頭, 而後就又重新牽起了身旁的艾伯赫特的手, 並對作家說道:“再見。”
“再見。”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卡夫卡甚至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帽子上,並作出了一個很小卻已經足夠明顯的脫帽的動作,而後又把帽子放回它原來在着的地方。
當兩人走過彼此,並就這樣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們的目光還依舊停留在彼此的身上。而後, 林雪涅走過這位她曾很喜歡很喜歡,而現在也依舊崇拜的作家,她會覺得自己恍然看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個他。
當時, 他看起來還有些沉默,也沒有現在這樣起碼是在表面上圓滑的處事。在阿爾科咖啡館的那些德語作家中,他看起來甚至有些過分的羞澀。可在那個時候, 他的眼睛裡還有着漂亮的光彩,也不像現在, 需要笑起來才能掩飾住他的那份不快樂。
那個時候,他對自己的未來還存有希望。
或許還帶着一點迷茫, 因爲他並不知道自己以後究竟會擁有怎樣的生活。
可有時不知道便意味着最好。不知道便意味着他還有着很多很多的可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已經一眼就能望見盡頭。
當兩人終於走過彼此,並朝着自己要去的地方前行的時候, 弗蘭茨·卡夫卡發出了一聲十分克制的咳嗽聲。這並不是一次讓人感覺要命的,深入肺葉的咳嗽,卻讓作家捂着嘴的手上出現了一些血跡。
可他卻彷彿引以爲常,甚至能在那之中找到一絲安寧。於是他拿出了手帕,擦了擦手,接着就面色如常地向前走去。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他很想要趕快回到自己的家裡,然後坐到寫字桌前,卻不知道應該先給這個曾在他的所有創傷到來之前出現在他生命裡的,一個如此美好、純潔、又純粹的女孩寫一封信,還是該先寫下幾頁他的《城堡》。
三天後,林雪涅在德累斯頓的城堡莊園裡收到了由布拉格寄來這裡的那封長信。
那是由艾伯赫特的管家交到她的手中的厚厚一沓,即使把那本短篇小說《飢餓的藝術家》和才寫了一個開頭的《城堡》都放到一邊,那也是需要她閱讀很久很久的一封長信。
【尊敬的雪涅小姐:
感謝您允許我在信的擡頭寫上您的名字。也感謝您的未婚夫願意讓我寄信給您。尊敬的小姐,您或許不會知道,當我寫下您的名字時,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我才認識您的那一年。儘管那時我曾向您抱怨很多,可現在回想起來,它其實是很美好的。
當您告訴我,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信的擡頭寫您的名字時,我會懷疑您是否根本未曾從我的生命中離開過。毫無疑問地,現在正是我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上次見面時和您提起過的未婚妻已經成爲了別人的妻子,而後我又和另一位姑娘訂立了婚約,可我卻沒能夠帶給她們幸福。相反,我還給她們帶去了諸多傷害,就好像曾經我帶給您的一樣。
我說不清究竟是哪一種傷害更不可饒恕,但當我在多年以後想起我曾寫給您的那“最後一封信”,我會想要回到過去,在您還沒有看到它的時候就把它從您的手中搶回來。
我無法原諒自己,於是我拆掉了曾經的那個小郵筒。可我始終欠您一句抱歉。】
當林雪涅把這一頁信紙翻過去的時候,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甚至想要現在就發一封電報給這個男人,告訴他——不,你並不欠我這句抱歉。
可她還是需要把這封信再繼續看下去。
【我想,這一定是一件羞於啓齒的事。即便是我這樣的人,也只敢在信中向人傾訴。我愛上了一位讓我不能在信的擡頭寫下她真正名字的夫人。她的名字是密倫娜。她是一位才華驚人的作家以及翻譯家,她爲我把我的小說翻譯成捷克語。
我總是興沖沖地鑽出屬於我的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帶着近乎愚蠢的喜悅挖一條通往她的通道,卻總是會碰到一塊堅硬無比的,寫着“請勿來”的岩石。
我不想向您提起在這段無法見光的交往中究竟是誰先開始主動出擊的,也不想一遍又一遍地向您訴說她的丈夫有多麼的不愛她。只是我真的不理解。但是尊敬的小姐,請別讓我寫出我究竟在不理解些什麼,因爲我知道您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最後的結局您想必已經猜到。我失去了她,我也成了魯濱遜。但我也許比魯濱遜更魯濱遜。因爲他還有那個小島和禮拜五,以及各種東西。最後也畢竟還有船來接他,而我則一無所有啊。我連名字都給了她。】
當林雪涅讀到這裡的時候,她聽到了熟悉的,汽車開進這座莊園的聲音。她知道,這一定是艾伯赫特回來了。依照她往常的習慣,這個時候她就該跑下樓去迎接自己的戀人了。可是今天,今天她卻是無法停下地,帶着一種急切的心情站起身來,在一路走到門口的時候繼續讀這封信。
【坦白說,您有了未婚夫這件事總讓我感到很難接受。事實上我無法想象您成爲一位“夫人”,我也無法想象您將有一天會徹底地變成一位婦人,懷裡抱着您的孩子溫柔地看向您的丈夫。您彷彿應該永遠都像現在這樣,就好像您在過去的十二年時間裡從未改變過的樣貌。您應該無憂無慮,甚至一直帶着那份純真與懵懂,直到永遠。
但請您相信,我是如此真誠地希望您和您的未婚夫能一直一直的幸福下去。他看起來很愛您,併爲您着迷,爲您神魂顛倒。而您也同樣深深愛着他。這大概纔是愛情真正應該有的模樣。】
屬於艾伯赫特的腳步聲慢慢靠近着她,即便是隔着一扇門也能夠聽得到。一種強烈的思念讓林雪涅再也不能只是站在這裡,繼續看這封長信。於是她只來得及匆匆把信紙折起來,並把它放到了靠近門那裡的裝飾架上就趕忙打開門跑了出去。
而在信的結尾,她所沒能來得及看到的地方,則寫着這樣的一段話語:
【請一定不要試圖給我回一封長信。儘管我以前常在對你寫了這樣的話之後就在第二天又哀求您給我寫些什麼,抑或是質問您爲什麼今天的來信只有這樣的兩三句話。但是親愛的小姐,我想您一定能分辨我此時說的這句話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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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已經知道這對於一個不是以德語爲母語的人來說有多麼的難。並且我也無法要求您用中文來給我寫一封回信,讓我看到您用自己的母語展現的最真實的樣子。請相信,我只是想要找一個人傾訴這一切,一個足夠了解我,也能夠完完全全地接受這些的人。我想,這世上再沒有比您更合適的人了。就連馬克斯·勃羅德也做不到像您這樣,只是微笑着注視着我,聽我訴說內心所有的不堪。
如果可以,請您寄給我一張明信片吧,上面只用寫下您的名字,讓我知道您已經收到了我的來信。對我來說,那就已經足夠。——弗蘭茨·卡夫卡博士。】
“雪涅?你怎麼了?”
門外,當綠眼睛的貴族走上樓梯的最後一格,他就被從走廊上向他跑來的林雪涅猛地一把抱住。可林雪涅只是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卻並不說話。於是艾伯赫特也抱住了自己懷裡的,心愛的人,並用手在她的背上輕拍幾下,而後他才扶起林雪涅的臉,並溫柔且耐心地問道:
“怎麼了?”
“我只是……在你回來之前突然就覺得很想你。”
聞言,艾伯赫特吻了吻她的額頭,說道:“那我現在已經回來了。”
林雪涅笑了起來,並一點都捨不得挪開目光地看向她近在咫尺的,彷彿上天寵兒一般的俊美臉龐,說道:“我想一直一直地和你在一起,艾伯赫特。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陪在你的身邊,一起度過我們共同的,美好年華。
“那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去柏林?”
“你在和我開玩笑嗎?我怎麼可能會不願意和你一起去柏林?你起碼應該問我願不願意和你一起去阿根廷,或者是烏拉圭,然後我纔可以在考慮一會兒告訴你,我願意的。”
這真的是一個太可愛的回答了,讓綠眼睛的貴族不禁又吻了吻她的嘴脣,然後說道:“我是說,這次和我一起去了柏林之後,就不要回布拉格了。或者一週起碼有六天和我在一起。你願意嗎?”
對此,林雪涅沒有直接給出回答,而是先踮起腳來吻了吻艾伯赫特的側頸,而後纔看着他,並笑着點了點頭。
她才一點頭,艾伯赫特的臉上就出現了驚訝,彷彿他根本就沒想到他會就這樣輕易地得到了那個他所渴望了數年的回答。而後那份驚訝就轉變成了巨大的喜悅!
他根本想都沒想就把林雪涅抱了起來,帶着她在原地轉了好幾圈,然後就一點都不晃悠地帶着她進到了最近的一個房間,關上了門,並把她放到了那個可以讓兩三個人坐在那裡的,寬敞的沙發椅上,又給了她一個在觸碰到時很溫柔,卻慢慢變得很深很深,幾乎要讓她承受不來的吻。
氣氛就這樣變得曖昧起來,那讓林雪涅不得不擡起手來,兩隻手一起把艾伯赫特推開了一些。
“但是你得讓我在去柏林之前再
作者有話要說: 回一次布拉格。我起碼……起碼得把你寫給我的那些樂譜全都帶上。而且……有些事我也得需要先去完成它。”
幾乎是帶着喘息聲地,林雪涅對艾伯赫特說出了這樣的話語。可這個綠眼睛的貴族只是在等她把話都說完了之後沒有任何猶豫地說道:“都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