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甲宏擡手來,掌心朝下,對胡順唐說:“可否看下胡兄弟的右手掌心?”
胡順唐擡起右手,攤開掌心,讓薛甲宏細看,同時問:“先生看手相,不是應該遵從男左女右的原則嗎?”
“原則?”薛甲宏將自己的手掌放置於胡順唐手掌之下,有輕擡的意思。胡順唐聽鹽爺曾說過陰陽師亦或者地師之類的人,通常忌諱互觀手相,如在對方同意的情況下看右手,需將自己的右手放置在對方右手之下,這算是同行之間的禮貌。
那兩個字反問完之後,薛甲宏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胡順唐的掌心。胡順唐擡眼看着旁邊站着的夜叉王,夜叉王衝他微微一笑,當薛甲宏擡頭時,又趕緊跳開目光。
“雙手受制於本體,本體受制於五行,五行又存在於天地,所以要觀過去,需看左手,要窺近況,右手最佳,卻沒有絕對,因人而異!”也不知道薛甲宏是怎麼在這種沒有天光的情況下看清楚胡順唐的掌紋,“手足四肢是春夏秋冬四時之表侯,加上人的腦袋,對應五行。四時不調,五行不合,則萬物難以生長,更何況是需靠萬物生存的人。民間看相之人但凡有人跳開這五處不觀,或者只看兩手頭顱,不觀其雙足,都是江湖神棍而已,僅僅是爲了騙一口稀飯錢。”
胡順唐略微動容道:“先生是地師?陰陽師?”
“家中傳了些異術而已,平時消遣之用,不是職業,我只是個養魚販子,藉着這廟宇的寶地養點活水之物……我看胡兄弟的掌紋暗紋過亂,心事繁重,又蘊含危機四伏?再給我看看左手吧。”
胡順唐又擡起左手,薛甲宏只是看了一眼就擡頭道:“和我所想一樣,食指中斷表少年,少年時期有驚無險,算是平安度過,有貴人相助,怪就怪在中年和晚年兩指模糊不清,前途不明,與右手相比,很是奇怪,但我可以肯定胡兄弟和夜叉王一樣,都是怪人,當然……我也是。”
“少年時期有驚無險?”胡順唐搖頭道,“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還有先生說我屬狗,但我明明屬猴纔對。”
薛甲宏背過雙手去:“胡兄弟,你本家姓胡嗎?”
“不,姓唐。”胡順唐下意識回答道。
“是嗎?姓唐?”薛甲宏依然面帶笑意。
就在這一刻,胡順唐才茫然想起來,自己實際上並不是唐五的親子孫,只是胡虎領養來的孩子,而自己本身應該姓什麼根本不知道,也無從查起,經薛甲宏反問兩次,不由得苦笑道:“先生說得對,我原本既不姓胡也不姓唐。”
薛甲宏搖頭:“胡兄弟,看相之事,只是概率問題,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古語云既生,則安天命,有一定的道理,你的雙足我不用看了,也不敢看了,裡面請吧,你們也累了。”
說完,薛甲宏將魚竿往旁邊的樹上輕輕一扔,魚竿輕飄飄地落在了樹枝上,就像是羽毛,隨即轉身向小棚內走去。胡順唐經過那顆柳樹時,下意識伸手摸了下那魚竿,手指觸碰到時才知道那不是什麼竹子做的魚竿,僅僅是柳樹枝條所纏!
夜叉王跟在最後,見胡順唐觸碰到魚竿的時候,有些驚訝,低聲就說了一個字:“氣。”
氣?胡順唐猛然想起來自己曾經與判官打鬥時,使出了詹天涯所教的太極拳,卻被判官輕易制住,隨即判官說了一句:“這纔是太極拳。”
而判官又稱自己的師父是薛甲宏,換言之他那一身太極拳的功夫來自於薛甲宏,這麼說薛甲宏應該是個太極拳高手?身份並沒有先前自己猜測的那般簡單。
薛甲宏和胡順唐兩人進屋後,夜叉王留在棚外觀察了一陣,確定沒有人跟蹤這才轉身進了屋內。走進小棚內的胡順唐被眼前的情景驚了一跳,那小棚內還有一條地道,地道下方是長長的階梯,階梯由麻條石砌成,每層錯交重疊,每塊石頭上還鑿有橫豎紋路,雖然不好看,但卻可以很好的防止腳滑。
薛甲宏順手拿了電筒走在前方,邊走邊說:“相掌之法,先看八卦,次察五行,指有長短,掌有厚薄,這是《玉掌記》所載。胡兄弟,我覺得有空多看點書還是有用的,長日奔波,身手和膽量雖有長進,也不能荒廢了腦子,這點你同意嗎?”
胡順唐還在仔細品味薛甲宏先前的話,還沒有意識到薛甲宏在問他,在其身後的夜叉王趕緊用手指捅了捅他,胡順唐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回答道:“同意!”
雖說同意,但胡順唐卻有種感覺,好像覺得薛甲宏似乎什麼都知道,的確他想抽出那麼幾天的時間安心讀一下鹽爺留下來的書,還有一些奇門遁甲方面的書籍,補充下腦子,薛甲宏此時這樣說,是因爲巧合還是他能窺視人的內心?
“頭還疼嗎?封在手臂與掌心之間的上屍眼那是毒物,會影響人的心智不說,還有可能造成身體無端起了變化,活人屍變比死人屍變還要可怕。上屍眼也算是雙刃劍,用得好可以成爲克敵制勝的寶貝,但再是寶貝,也不能多用,就如人蔘,你頓頓吃也會中毒。”薛甲宏說到這停下腳步來,用手電向地上一照又說,“小心石階旁邊有水漏出來,春季雨多,池塘也要儲水,雖說無根之水最佳,可惜從前修建魚塘的時候懶惰了,沒有固定好,漏了些水進來,過些日子在雨季來臨前我又得忙碌一番了。”
夜叉王聽完薛甲宏的話趕緊說:“我來幫忙。”
薛甲宏在前方笑着搖頭道:“不用了,你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忙,魚塘事小,情誼最大。”
魚塘事小,情誼最大?薛甲宏這八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胡順唐側頭看了其身後的夜叉王一眼,夜叉王目光直視着前方,好像心中一片空白,無比平靜。
終於走到了臺階的盡頭,薛甲宏停下腳步順手打開了旁邊防潮罩下的電燈開關,燈光亮起後,一間修建在洞穴中的房間呈現在胡順唐的眼前。房間內雖說也算是應有盡有,但所有物件看起來都有些年代感,早已落後外面的世界至少二十年。有桌有牀,房間還連着其他兩個小房間,其中一個像是走廊延伸向遠方。
再看正對着的地方砌有爐竈,爐竈上方有一根粗大的管道直通地面,應該是放煙透氣所用,在旁邊鋪有青磚的牆面上還修建有書架,大概是擔心潮溼生鏽的緣故,書架全是用不鏽鋼製成,下方還放着數個不鏽鋼的箱子,不管是書架還是箱子內,都擺放着各類的書籍,玲琅滿目,看得胡順唐雙眼都花了。
夜叉王走到桌前,正要提茶壺倒茶,薛甲宏就上前道:“還是我來吧,你們畢竟是客人,不勞煩你們了,請坐。”
夜叉王沒有堅持,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桌邊,等待薛甲宏倒好兩杯茶,夜叉王立即雙手端過,道謝後又遞給胡順唐,胡順唐也趕緊道謝接手,將茶杯接到手中時感覺那茶杯冰涼,像是從冰箱中端出來的一般,可奇怪的是杯中茶水卻冒着滾滾熱氣,聞起來還有一股子懾人心肺的清香,忍不住喝了一小口,頓時覺得渾身舒服了不少,疲勞也隨之一掃而光,特別是頭部,像是有人在幫着他按摩太陽穴一樣,不由得讚了一句:“好茶!”
“不是茶好,只是你好不容易心靜了下來,什麼都覺得好。”薛甲宏笑着,又遞給夜叉王一杯,夜叉王端起來細細品着,那模樣完全不像是平常那個古怪可怕的男人。
薛甲宏說的是實話,怪就怪在胡順唐在看到薛甲宏之前的幾分鐘心中還是很煩躁,甚至還很不安,但在見到薛甲宏之後內心就莫名其妙平靜了下來,那股躁動也莫名消失不見。
“先生,這是青梅六安瓜吧?”夜叉王喝了一口道,“茶葉用的是綠茶中產於安徽西部大別山區內的六安瓜片,因爲茶葉形同瓜子狀,而茶水中還有一股梅子的清香,肯定是青梅六安瓜。”
胡順唐見薛甲宏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寫了“清眉六安瓜”五個字,隨後說:“我把‘青梅’改作了‘清眉’,也有展眉之意,希望喝茶之人能夠靜心,梅子可以緩解疲勞有助消化,而六安瓜片翠綠,香氣足而不暈頭,更是耐泡,比一般茶葉更消暑解渴生津。”
胡順唐不是很懂茶,但也喜歡喝茶,傳統飲料之中就屬茶最合他口味,聽兩人一說,心裡倒有了離開之後去茶市找找這種茶葉,以後隨身帶着,在頭疼的時候說不定能派上用處。
胡順唐放下茶杯,四下觀望着這間屋子,目光又落在那些書籍上,雖然知道這有些不禮貌,但還是忍不住邊看邊問:“先生,這屋子……”
“這屋子叫陰屋,曾經在山西一帶流行,河南也有,屬地師修養地,古時因外型如古墓一樣,所以大多數人分不清楚這是活人住的還是死人住的,卻又不是古墓,又叫做隱士居。”一個女聲從胡順唐身後響起,胡順唐正要轉頭去看時,一雙手就矇住了他的雙眼,手的主人還調皮地向坐在其對面的夜叉王和薛甲宏眨了眨眼睛。
這是莎莉,胡順唐只聽了第一句話就知道那就是莎莉,他卻沒有伸手將莎莉的雙手拿開,只是道:“在先生這住了段日子,看了不少書,也增長了不少見識。”
“還好,但很多東西我以前都知道,胡淼曾經也讀過不少書呀,我腦子裡面有她的記憶,你忘了?”莎莉鬆開胡順唐的手,挨着桌子坐了下來,提着茶壺給三個男人倒茶。
莎莉淡然的模樣讓胡順唐有些詫異,曾經莎莉是很不願意提起胡淼的名字,甚至還時常自欺欺人,但一段時間未見,她的變化如此之大,毫不顧忌提起胡淼的名字,坦然地接受自己與胡淼共用身體的事實,這都是因爲薛甲宏的功勞嗎?
胡順唐看着薛甲宏,薛甲宏卻看了一眼夜叉王,夜叉王不語,只是看着杯中頭頂燈泡的倒影。
明白了,胡順唐也算明白爲什麼夜叉王要將莎莉送到這個地方來,一來是這裡安全,二來是薛甲宏算是奇人中的奇人,也許可以找到解決胡淼和莎莉共用身體的辦法,如今來看似乎有點成效,至少莎莉內心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也不再抗拒提到胡淼。
“先生,我試了,沒用……”莎莉倒完茶之後,朝薛甲宏搖了搖頭。
夜叉王臉色一沉,胡順唐卻是一臉的茫然,薛甲宏卻只是笑着安慰着莎莉道:“沒關係,只是試試而已,又不能保證成功,而且不能找到替身,你們是無法分開的,再着使用替身和現代醫學中做肢體、內臟移植手術一樣,必須找到合適的,如果沒有找到,硬塞過去,那副身體接受不了,危險更大。”
“先生費心了。”胡順唐大概明白了是什麼問題,“沒請問先生到底準備用什麼方式來解決這件事?”
薛甲宏放下茶杯,慢慢滑到莎莉跟前,示意莎莉倒滿,盯着茶壺中的茶水倒入茶杯中:“這種情況十分罕見,夜叉王曾經使用的法子很邪門,用的是鬼胎法,這種方式受術者兩人必須是母女或者母子關係,將子或者女的魂魄重新轉入母體之中暫且保存,半個月之內如果放回原來的身體,事情就會變得棘手,因爲作爲載體的母體已經腐爛,沒有任何作用,好在當時胡淼本身有意識在離開夜叉王所設定的醫院環境後鑽回了自己的體內,卻沒有辦法甦醒,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採取冰凍的方式,胡淼的身體腐爛也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好在是鎮魂棺起了作用,雖說將莎莉和胡淼混在了一起,但至少保證了兩個人都活着,如果莎莉沒有進入胡淼的身體,胡淼就算是‘已經死亡的植物人’。”
“已經死亡的植物人?”胡順唐不明白,看着薛甲宏。
此時莎莉在旁邊解釋道:“也就是說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如果我沒有用胡淼的身體復活,讓身體機能恢復,胡淼的靈魂雖然還在身體內,但肉體依然處於死亡狀態,現在先生想用的辦法就是,找個替身,讓我的靈魂轉移過去,把壓制住的胡淼靈魂放出來,這樣可以保全兩個人都活着,不用象你從李朝年那裡聽說的,必須要死一個才能救另外一個。”
胡順唐聽完點頭:“明白了,那替身是什麼?”
薛甲宏用手指輕彈着茶杯道:“不好找,活人不行,那是造孽,死人更不可能,所以要找替代品很難,可遇而不可求,但莎莉小姐竟然想讓自己轉移到動物的身上,被我阻止了……”
“莎莉!”胡順唐皺起眉頭來,轉頭看着莎莉,莎莉卻一臉不在乎的模樣,衝胡順唐淡淡一笑,剛要說話,夜叉王猛然將手放在幾個人的中間,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姿勢,隨即聽着外面的動靜。
薛甲宏直起身子來,低語道:“糟了!夜叉王,你剛纔真的沒有發現有人跟着你們嗎?”
夜叉王微微搖頭,滿臉緊張的神情,此時在座的四個人都聽到有東西從通道臺階上滾落下來的聲音,“咣噹”聲中還帶着“咣噹”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好像不止一個。
莎莉扭頭看着通道口道:“是不是石頭滑落下來了?那個小棚屋的門又不好關,通道的大門沒有關好嗎?”
“噓……”夜叉王伸手向下壓,示意莎莉不要再說話,起身的莎莉被胡順唐順勢給拉了回來,摟在懷中,慢慢向旁邊的不鏽鋼書架貼近,而薛甲宏已經以極快的速度閃身滑到那個走廊口前,撩起布簾來,向裡面一偏頭,示意胡順唐帶着莎莉離開。
胡順唐抱着莎莉來到走廊口,卻是將莎莉往裡面一放,轉頭來對薛甲宏說:“先生,你們先走,我斷後!”
“不用!”薛甲宏扭頭看着通道下方的位置,聽着那個有節奏的“咣噹”聲越來越近,像是一個人的步伐正慢慢在階梯上走着一樣。
摸到走廊邊緣上,順手將燈開關關閉的夜叉王,貼緊了牆面,閉上眼睛,儘快適應着黑暗的環境,隨即再睜眼時,就看到那個形同彈簧娃娃一樣的東西一層層跳動着下來,落到臺階最後一層時,猛地展開,噴出一陣白色的煙霧來,煙霧開始還像是人冬天呼出的白氣,只是一團,隨即那團煙霧開始猛然變大,覆蓋住了夜叉王整個腳面。
“催淚煙霧彈!”夜叉王轉身向薛甲宏方向跑去,同時捂住口鼻,揮手讓胡順唐和莎莉向走廊深處跑。
薛甲宏還盯着那個東西,在夜叉王跑到自己跟前的時候,又皺起眉頭看着自己不鏽鋼書架上的那些書籍,剛看了一眼,就被夜叉王一把拽住向走廊內推:“先生!快走!”
夜叉王話音剛落,那個彈簧娃娃樣的東西突然閃了一陣光,接着爆開來,爆開的同時一陣刺眼的光芒向四周散開……
“閃光彈!”夜叉王閉眼的同時,用手捂住了薛甲宏的雙眼,薛甲宏順勢挪動身體,竟將夜叉王往走廊中一推。
“跑!”薛甲宏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