吒翰看向雪山的方向,只覺得眼前雪茫茫一片,好像雙眼之中都塞滿了積雪一般,下意識就要擡手去揉眼睛,就在手剛剛擡起的瞬間,手中那支長槍便開始“嗡嗡”作響,好似雪山之上狂風一吹,兩者就會產生共鳴一般。
吒翰手中所持的這支長槍雖然鏽跡斑斑,但這支槍是自己祖輩所傳,年代久遠,至少要追溯到上古時代,被稱爲“束邪槍”,原來的名字卻叫“誅妖”,因爲上古時期對“邪”這個字並沒有後時相同的定義,反而只是一個形容地名的文字而已。
那束邪槍槍身和槍頭分別用什麼所鑄,已經無法考證,只是千百年來從未損壞過,表面上的鏽跡也是因爲後世故意畫蛇添足的改造,讓此槍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只是平凡無奇的一支鏽槍,以免有心懷不軌者打它的主意。從祖輩中得到這支束邪槍之時,吒翰記得前人很清楚說過:束邪槍槍身中空,表有圓孔,上下共計十二個,除了妖風之外,平常間哪怕是狂風吹過槍身,都不會發生震動,產生‘笛音’。
這裡的“妖風”所指的是有妖物出現在周圍,行走時因爲自身氣味混合在風中產生的一種氣流,而“笛音”原本所指的是“槍音”,因那妖氣灌入中空槍身之中後,便會自動吹奏出奇怪的音樂,來警告持槍人。
此時槍身的震動讓吒翰心頭一緊,目光慢慢投向手中的長槍上,緩慢地搖着頭,在心中唸叨着“怎麼可能?有妖氣!”。
妖氣,吒翰佷多年沒有感覺到了。妖怪更是有幾十年未見,他至小生長在這片草原之上,只是十五歲的時候曾經由父母領着前往過後殮師朝聖地,在前往的途中曾經遭遇過一次妖怪,不過那妖怪並不壞,只是知道他們是異術者,又因爲自己肚子裡有了後代,兩日沒有吃任何東西,無奈之下才冒險現身乞討些吃的。
某些時候,向善良的異術者乞討吃的,比向普通人乞討還要安全得多,至少可以在不欺騙的情況下和異術者商量,不用撒謊,更不用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
那是吒翰第一次見到妖怪,也是第一次知道妖怪竟然和人一樣可以生育,可以有後代,更是第一次知道妖怪爲了自己的後代甘願冒生命危險。當時,十五歲的吒翰就抱着自己那支束邪槍,坐在樹樁上,看着那個模樣與人無異的所謂兔妖,大嚼着父母所給的乾糧。
十五歲的吒翰目光從那兔妖的臉上,移動到了那隆起的肚子上,看了許久。他在想,那兔妖肚子中的孩子是什麼模樣呢?和人一樣?還是和兔子一樣?亦或者有人的模樣,卻有可笑的兔子耳朵和三瓣嘴?答案很快就出現在了吒翰的眼前,在那兔妖吃完乾糧之後便捂着肚子慘叫起來,嚇得吒翰抱緊長槍就向後退。如果兔妖的慘叫是因爲要進攻,他並不會害怕,他害怕的是那兔妖莫名其妙受傷了,雙腿之間有鮮血流出來——兔妖臨盆了。
在吒翰父母的幫助下,那兔妖在叢林中產下了自己的後代,一開始吒翰並不敢靠近,到後來他聽見嬰兒的啼哭聲後這才戰戰兢兢走近,想要看清楚兔妖后代到底是什麼模樣?
他慢慢走近,刻意舉高了自己手中的長槍,試探着兔妖后代所散發出來的妖氣,可讓他驚訝的是,沒有妖氣,連兔妖的妖氣在她產下後代的同時也微弱了許多,幾乎無法讓束邪槍自動吹奏出那詭異的曲子來。
當吒翰看清楚自己母親手中所抱的“小兔妖”時,徹底傻眼了,那是妖怪嗎?不是!那根本就是人!就是一個人類的嬰兒!沒有長耳朵,沒有三瓣嘴,沒有白色或者灰色的皮毛,沒有短禿禿的尾巴,更沒有紅眼睛。
十五歲的吒翰腦子中對妖怪的那種認知瞬間崩潰了,從前的妖怪不等於人的想法完全被眼前的事實否定了,那一刻他幾乎認定妖怪和人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因爲它們會一些被民間百姓稱爲的法術……可如果是那樣,自己和父母不也算是妖怪嗎?
產下後代的兔妖緩過來之後,趴在地上向吒翰的父母磕頭道謝,吒翰父母只是搖搖頭,指着山林中的方向讓她帶孩子趕緊離開,不要走大路,更不要貪圖路上突然出現的食物,因爲那極有可能是獵人亦或者其他異術者佈下的陷阱。
兔妖五步一回頭,慢慢走進了山林之中,站在父母身後一直注視着前方的吒翰,清楚的聽到父親低聲自言自語道:“其實我們都一樣,它是妖怪,我們是怪物。”
又是一陣寒風吹來,讓陷入回憶中的吒翰清醒了不少,他心想“糟糕”,自己陷入回憶之中,卻忘記了身處危險之地,說不定雙腳已經被凍結了。可當他低頭向腳下看去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任何異樣,回頭,再轉身,卻遍尋不到那可以散發出寒氣的妖怪在什麼地方。
也許這東西真的不會害我吧?吒翰握緊手中的束邪槍,向雪山上奔去,追趕不知道走到何處的李乾鈞和牧民長者,而同時那團白影依然輕飄飄地附身在他的後背,遠遠看去,如同是一個揹着一團雪白棉花趕路的旅人。
山下小河畔,兩個衣衫襤褸,滿臉鬍渣的男子牽着兩匹鬼馬站在那,正是原本向北方而去的穆氏兄弟,穆英傑手持望遠鏡看着山坡上發生的一切,穆英豪則撫摸着鬼馬的臉龐,看着那滿是乳白色的眼眶。
“這次你猜對了,吒翰和李乾鈞果然沒有把炙陽簡帶在身邊,交給我們的那個東西也是假的。”穆英傑放下望遠鏡,滿臉的無奈,卻沒有絲毫怨恨,“看來我們又有得忙了,那東西不顯世,我們就算失敗了。”
穆英豪點頭,翻身上馬準備去追趕吒翰,穆英傑卻攔住他道:“不急,我們現在又多了一個朋友,就在吒翰身邊,但他沒有發覺。”
“怎麼可能?”穆英豪知道哥哥所說的是那個妖怪,連自己都看的真真切切,爲什麼身手和能力在自己之上數倍的吒翰卻沒有發覺?
穆英傑笑道:“也許……吒翰根本就是個瞎子。”
穆英傑的這個玩笑,讓幾日來一直跟蹤吒翰和李乾鈞的兩人終於會心一笑。原本打算離開沼澤前往北方的穆氏兄弟,卻因爲穆英傑那句“這次成功得太容易了”引起了警覺。是的,太容易了,比起從前來容易太多了,原本穆英傑認爲這會是最艱難的一次,未曾想到卻那麼輕鬆。
“也許,他們交給咱們,咱們又讓那些毒骨人帶走的根本不是炙陽簡。”穆英豪突然道,“我們根本就沒有打開盒子看過,大哥,你說呢?”
聽完穆英豪的分析,穆英傑二話不說抓了繮繩調頭開始向李乾鈞和吒翰離開的方向追去。赤日後殮師有誓言要用生命守護炙陽簡,哪怕是他們交出了這樣東西,也同時會自盡交出自己的生命,但吒翰沒死,李乾鈞也活得好好的,只是離開了,向着北面前進,而那裡有一座在草原中最高、最險的扎曼雪山。
炙陽簡藏在扎曼雪山之中?應該是這樣,否則那兩人怎麼會向雪山上方跑去。
行到雪山腳下,翻身下馬的穆英豪腳踩在地面後,看着那被毀壞的帳篷,還有不知何時消失不見的活跳屍,扭頭問穆英傑:“大哥,我認爲他們做事比我們……”
說到這的時候,穆英豪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畢竟是兄弟,穆英傑知道弟弟想表達的意思,接過他的話說:“你認爲吒翰和李乾鈞做事比我們善良對吧?你的意思就是說如果是你我遇到牧民遭受那些怪物的侵害,肯定會放任不管對嗎?”
穆英豪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我們不是俠客,也不是英雄,只是揹負着使命的兩個傻子,對於傻子來說,看見這些事就和看戲完全一樣。”穆英傑冷冷地說,將手中的繮繩打圈,然後放置在鬼馬的馬鞍之上,再一拍鬼馬的後背讓其自己找地方覓食休息。
穆英豪搖頭:“我們不是傻子。”
“我們是,我們是遵循天意的傻子,有些東西是註定的,你遲早會相信的,就拿今日之事來說,我們算是跟蹤他們二人前來,所以我們不可能提前到達,不可能提前到達又怎麼能幫助牧民呢?天意註定了讓他們行俠,讓我們觀望……反正我現在無論怎樣說,你都不會明白的,走吧!我現在很好奇那個跟着吒翰的妖怪到底是什麼東西,從未見過,也沒有看過相關書籍中有記載。”穆英傑看了一眼跑到小河邊上不吃草,卻大嚼着那些腐爛屍體的鬼馬,輕輕一跳,躍上前方的一塊岩石,朝着雪山上走去。
穆英豪也鬆開鬼馬的繮繩,幾個起躍,緊跟穆英傑之後向雪山上方走去,沿途不時能見到凍成冰雕,保持各種詭異形狀的餓鬼殭屍,心知是那妖怪所爲,很是驚訝。因爲妖怪所使異術也會損耗本身的精力,能使用瞬間凍結這些餓鬼殭屍的寒氣,曾經也聽說有異術者可以辦到,但使用一次至少要休息兩三天才能緩和過來。
那是什麼妖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