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中隊長騎着馬慢慢來到小村口,擡眼就看到一個挑着土豆包的村民,與此同時村民也看到了高田,兩人四目相對,隨即村民的目光又落在高田那身卡其色的軍服上,目光慢慢移動,腰帶、軍刀、手槍盒子,還有其胯下的東洋大馬。
鬼子?村民按住肩頭木棍的手微微一抖,馬上的高田同時鬆開了繮繩,擡起手掌來準備詢問他是否知道那個滿洲貴族的事情,誰知村民扔下土豆包撒腿就跑,轉身的剎那就摔在了雪地之中。
“喂!”高田皺起眉頭,看見那村民慌不擇路地向村子盡頭跑去,邊跑邊敲着其他村民的大門,每扇門敲兩下就跑,也不說話,一路敲一路跑……
一間間村屋的門打開了,屋內的人探出頭來,都很納悶地側頭去看向遠處跑去依然在敲門的那個村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是因爲他的穿着,還有人以爲他是那個傻子鰥夫王。直到一個從屋內走出來,還拿着半個烤土豆吃得正香的孩子,發現小村口的高田,指着高田道:“大馬!”
大馬?其他還在留意敲門人的村民齊齊扭頭看向小村口,都發現那個騎着高頭大馬的鬼子,下一刻,所有村屋的門幾乎在同一時間關閉了。
“不懂禮節的人!”高田中隊長下馬來,將馬栓在村頭的木樁之上,決定徒步進村問問情況。高田是陸軍軍官學校的學生,還未畢業就進入了軍隊,他的目標雖然是成爲一名軍人,卻萬萬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離開日本,來到滿洲,更沒有想到自己還會被分配到石田少佐的麾下。
那傢伙聽說升職很快,兩年前還僅是一個軍曹而已,短短兩年就成爲了少佐,在關東軍內幾乎成爲了傳奇,但他因爲什麼事這麼快升職,誰都不知道,而且軍部的上方似乎很不願意其他軍人議論這件事。
高田回頭看向大村口,只能隱約可見石田少佐的輪廓,他腳下彷彿還踩着一個人,同時拿着望遠鏡看向自己這個方向。是在監視我嗎?高田覺得渾身不自在,想起剛見面時石田第一句話問他的便是:“你喜歡死人還是活人?”
“我熱愛生命。”高田這樣回答,換來的確是石田的嘲笑。
笑罷,石田起身來,幫高田整理了下軍裝道:“活人有思想,很可怕,不聽話,但是死人聽話,可以任你擺佈,在軍隊要學着喜歡死人,聽說在朝鮮有一支石兵部隊,他們在戰場上可是連死去的女人都不會放過。”說到這,高田又故意壓低聲音,用詭異的語氣說,“他們在女屍身上攝取戰鬥的力量!戰勝內心中的恐懼!”
有這樣的部隊嗎?那是一羣變態吧!石田這樣想,來到一扇村屋門口,伸手敲着門,但屋內沒有人迴應。
欽天村祠堂內,那個扔掉土豆包跑來的村民,跪在幾位長者的中間,口齒不清地將鬼子出現在村口的事情告訴給了村長呂鴻圖。呂鴻圖聽完臉色都變了,變得慘白,拿起很久沒有碰過的旱菸往裡面塞着漆黑的菸葉子,一直沒有說話,倒是那個老秀才咬着自己本就變成齒狀的指甲蓋道:“唔……鬼子是來爲呂入門報仇了咧!”
“我看未必吧?”另外一個長者不願意相信,“呂入門都沒有離開過村子,就算從咱們這到縣城,也得好幾天,每天呂入門都是早上出門,太陽還沒下山就回來了,他哪兒有時間去找其他鬼子?”
“我就知道留下他是個禍害!”呂鴻圖終於說話了,起身就準備走,走了兩步又轉身看着其他人說,“幾天前,咱們把那個怪物給扔了,鬼子又給找回來了,這幾天鬼子都沒有出現,一直關着門不知道幹啥,我琢磨着肯定是在用什麼辦法給城裡面的鬼子報信!”
“電報!”老秀才想起來自己聽說過這樣一個東西,於是肯定地告訴大家谷崎田肯定是用電報通知了城裡面的鬼子。
可他們想多了,也想得太不切合實際了,到如今他們內心的想法不是因爲有證據證明谷崎田招來了鬼子,而是他們願意去相信是谷崎田招來的鬼子,否則的話鬼子爲啥會來這麼個地方?這裡可啥都沒有,能吃飽就不錯了。
此時的谷崎田正在自己村郊的那個屋子中,整理着剛挖好的地道,說是地道也不過是勉強能藏下一個人的小坑,單就是這個坑他就挖了好幾天的時間。幾天前的事情讓他知道,就算在這裡也不太平,帶着呂千尋出門打獵,也許會遭遇到土匪或者其他人,這樣會讓呂千尋陷入危險,而如果把呂千尋留在家中,說不準哪天村子裡那羣人又會踹開門,把他扔得遠遠的,亦或者沉了湖咋辦?所以還是挖個坑吧,離開的時候把呂千尋放在坑裡面,上面墊上木板,反正這孩子不會哭不會鬧,甚至還喜歡黑暗,每次夜晚來臨的時候都會十分興奮,雙手雙腳都會舞個不停。
“千尋,你是神的孩子吧?”谷崎田抱起呂千尋笑眯眯地問。
呂千尋揮舞着小手,依然發出近似於“爹”的音,雙手雙腳雖然很有力,摸起來也粗壯,可除了爬之外,都沒有辦法行走,已經四歲了,以後該怎麼辦呢?
“爹該去打獵了,要不咱們都得餓死,打着野雞野兔子還能換點玉米麪。”谷崎田將呂千尋放在坑道之中,又擺上自己手刻的那些小玩偶,蓋上木板,轉身要走,卻又不放心地重新打開木板,查看了下里面的呂千尋,看着呂千尋沒有絲毫害怕的表情,這才又放心蓋上,開門離開。
走出屋外,谷崎田又蹲下來,他故意在門口下方留了一個縫隙,縫隙很小,但足夠讓裡面的呂千尋能窺視外面的世界,還能帶來少許的空氣,不至於憋死。
安靜得出奇。谷崎田揹着獵槍,帶着少許的乾糧路過小村口,雖說是早晨,但這種時候多少也能看見忙碌的村民走來走去,一般來說只要他出現,都會引得不少的孩子圍觀,指指點點道他是什麼鬼子,如果呂千尋也在,還會指着呂千尋說那是鬼子種。這些谷崎田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兒子呂千尋是否健康。
終於,谷崎田看到了那匹馬,他站在雪地之中看着那匹從來沒有在村子中出現過的東洋大馬。那是日本從西方引進的馬匹改良品種,幾乎全部作爲軍用,當初在本土培育,後來因爲大部分馬搭乘船隻都很困難,所以乾脆改在了朝鮮,現在又在滿洲建了馬匹基地,他剛來滿洲的時候還差點成爲飼養員,所以不需要看馬鞍,只需要看那身材就知道那是軍馬。
有軍人來這裡?是來找我的嗎?谷崎田扭頭看向大村口,看到在那裡站着不少的日本軍人,他愣住了,心慌了,再扭頭回去看向村內,終於發現在挨着敲門的高田中隊長。
谷崎田拔腿就跑了過去,用日語喊道:“喂,你們來幹什麼?”
日語?高田猛地轉身來看着穿着一身破皮襖的谷崎田,轉身離開村屋,向其走過去,站在谷崎田跟前,打量了許久,這才道:“你是……日本人?”
“嗯!”谷崎田指着大村口的方向問,“你們來做什麼?”
“你在這裡做什麼?這裡是移民村嗎?”高田雖是如此說,但不願意相信,移民村不可能這麼窮,而且這裡的住宅樣式也不是日式。
“我問你,你們在這裡做什麼?”谷崎田想起了在礦場那些揮舞着鞭子和利器的日本監工,雖說他們不是軍人,可軍人的所作所爲他也見過,比起那些監工來,軍人簡直就是魔鬼。
“你有沒有……”高田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照片來,指着照片上的黃爺道,“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谷崎田盯着照片上的黃爺,彷彿耳邊響起了槍聲,是自己被槍擊的聲音?還是自己擊斃黃爺時手中獵槍的聲音?他不知道,只是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他看着照片,也不去看高田,只是問:“這是……日本人?”
“不是,是一個滿洲貴族!你見過?”高田反問道,抓住了谷崎田瞬間的慌張。
“沒有……”谷崎田說謊了,但隨即又立即指着山林中另外一個方向道,“有!我見過他的屍體,就在山林的那一邊,好像是被土匪殺掉的!”
“土匪?不可能!”高田如此肯定地說,因爲在這一代活動的土匪中最出名的是一個化名爲“張宗援”的日本人伊達順之助,這個傢伙流竄在吉林、黑龍江兩地,同時也與日本關東軍保持着密切的聯繫,幫助日本政府製造着政治動盪,爲侵略尋找藉口。所以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對滿洲貴族下手,讓日本政府無法下臺的。
“帶我去!”高田抓着谷崎田的胳膊就向山林方向走。
近一個鐘頭後,石田少佐、高田和谷崎田站在死去好幾天,屍體被凍得僵硬的黃爺屍體前,三人都默不作聲,遠處的那些日本軍人並未靠近,只是遠遠地看着。
“不是土匪殺的。”石田少佐在查看了黃爺的屍體後肯定道,“這是獵槍造成的傷口,現在的土匪很少用獵槍,就算是打獵也是用的軍用步槍。”
“嗯。”高田中隊長也肯定了石田少佐的這個推斷,下意識擡眼看着谷崎田,谷崎田不由自主地抓緊了獵槍的那條破爛槍帶。
“趴——”石田少佐忽然起身,將谷崎田肩頭的獵槍搶了過來,湊近聞着槍管,隨即詭異一笑道,“就像是這種獵槍,在這裡有多少支這樣的獵槍呢?村民應該也有不少吧。”
此時的高田和谷崎田並未意識到,石田少佐在打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