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戰事吃緊,和其他一些事情,李潮炳不可能帶着幾名警衛單獨趕回來,況且黃放根本沒有去細想一件最關鍵的事:在共軍即將攻打西安前夕,李潮炳竟然敢擅離職守?
“呯呯呯——”又是三聲槍響,又倒下了三個民團士兵,只剩下了一個尿了褲子的慫包,以及嚇得臉色蒼白,滿臉是汗的於管家。
李潮炳抓着剩下那名士兵的腦袋,讓其偏向於管家,拍了拍他的臉道:“你把黃放的金點子轉述給於管家一遍。”
“是是是!”那名士兵連連點頭,還以爲李潮炳會放過自己,忙道,“老爺,不,黃放那狗日的吩咐我們,在半途上假扮共黨的游擊隊,殺死大少爺,賴在游擊隊的身上,這樣絕對不會有人找咱們的麻煩,回來之後再讓我們找機會殺掉於管家,誣陷於管家爲這件事的主使,那就一了百了啦!大少爺,我們也是混口飯吃,不是……”
“呯——”李潮炳扣動了扳機,打穿了那人的咽喉,那士兵滾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喉頭拼命掙扎着,滿地打滾。於管家抱住李潮炳的腿,又是求又是哭,李潮炳只是冷冷盯着那個被擊穿喉嚨的士兵慢慢死去,這才拽着於管家的領口向吉祥苦屍的方向走去,接着將其扔在苦屍腦袋前,擡手舉槍打斷了於管家的四肢,在於管家的慘叫聲中低聲道:“老子已經投了共黨,準備戰場起義了,老子的聯繫人就是游擊隊!你下去告訴黃放,下輩子不要做人了,做條蛆,活在糞坑裡吧!”
李潮炳說完,轉身離開,在遠處的衆人看到苦屍吉祥又睜開雙眼,吃力地張開大口,一口死死地咬在於管家的咽喉之上。
許久,等着於管家再也沒有出聲,徹底死絕之後,李潮炳才轉過身去,面朝吉祥,深吸一口氣,喃喃道:“老子還說這次回來帶你一起走……”
李潮炳這句話說出來,其他人才明白這個李家大少爺一直喜歡的卻是黃家的一個下人丫鬟。隨後李潮炳向手下士兵要了幾顆手榴彈,用武裝帶綁在苦屍吉祥的身上,一邊綁一邊說:“我不能帶你走,那就帶你上路,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但已經不重要了。”
李潮炳說完綁完,又大喝一聲,扛起苦屍吉祥,衝向依然在燃燒的黃家大院,奮力將吉祥扔進了火堆之中,看着苦屍吉祥在火堆中爆炸變成碎片,這才擡槍對着空中打空了彈夾,算是送了自己心愛的人最後一程。
李潮炳辦完該辦的事情,整個黃粱堡已經快被火海徹底淹沒,其他人站在堡口大壩等着他接下來的“指示”,沒有人說話。原本先前準備把看到吉祥和胡名揚之事全部說出來的李朝年現在也決定把話爛在肚子裡,不管怎麼說,他心中都還是很敬佩李潮炳這個爺們兒的,說出來無疑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滅燈!雞鳴,迎天光!”李潮炳高舉手中的衝鋒槍,對着天空喊着,隨着他一聲吼,山崖上端的峰頂一縷陽光照射下來,在燃燒的黃粱堡身上又披上了一層金光。持槍而立的李潮炳站在自己的士兵跟前,一字字道,“我,李潮炳,陝西寧強人士,原國民軍整編17師中校團長,爲了三秦之地百姓免遭塗炭,就地起義!有不願意跟着我李潮炳的……”說到這,副官揮手叫了六個士兵上前,六個士兵分三組,一組擡着一個木箱,箱子中裝滿了銀元,箱子落地碎開銀元散落一地,李潮炳指着銀元聲音壓低道,“不願意跟着我走的,拿錢回家,買房子買地娶媳婦兒,我不希望你們只記得曾經有個叫李潮炳的帶你們上過戰場,打過日本人,但有一點都給老子記清楚了,從今往後安安分分,不要仗着雙手沾了血,就幹些欺負老百姓的勾當,否則即便是老子在天涯海角,也得追回來弄死你們!”
李潮炳說完,隊伍中有不少士兵上前對着李潮炳敬禮,卸下武器,領了銀元轉身走了。等該走的人都走了,李潮炳裝了一布包銀元,上前遞給穆英豪道:“幾位,委屈你們了,這是一點心意,你們帶着上路吧,要是覺得不夠賠償你們戲班子的損失,我這裡還有,你們隨便拿!”
“不用,真相大白,我們也該走了。”穆英豪拱手,簡單道別後,領着山西王等一行人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李潮炳深吸一口氣,盯着他們的背影,揮手讓剩下的士兵列隊,接着邁着整齊的步伐朝着來時的路口奔去,卻沒有走大路,而是直接進了山,與游擊隊會和去了。
穆英豪一行人離開黃粱堡,朝着深山中出發的時候,黃粱堡已經完全陷入了火海之中,但在金黃色的陽光照耀下,已經無法分清楚那是火焰的光芒,還是陽光照在山壁上的反射。只是一路上,李朝年都在回頭看着,在他眼中已經不是一座黃粱堡那麼簡單了,而是一個國家,一個在烈火中準備重生的國家。
遠處半山腰路上,李朝年和副官手持望遠鏡,看着在山下小路上行走的穆英豪等人。副官尋思了半天,才提氣問李潮炳:“團長,那孩子……”
“即便那孩子是黃放的種,但他也沒有罪。”李潮炳放下望遠鏡,盯着入山的隘口,“你說,我是功臣,還是叛徒?”
副官微微搖頭,直言道:“團長,我只能說,這僅僅是個開始。”
“說得好!上馬!”李潮炳翻身上馬,拍馬朝着山中疾馳而去。
山下,小路之上。李朝年目光投向半山腰上的那支起義的**,喃喃道:“我也想去當兵。”
“當什麼兵?**還是解放軍?”山西王在一旁插嘴問道。
“成王敗寇,誰是新時代的主人,我就當誰的兵。”李朝年簡單又直接地回答道。
“聰明,我沒看錯你。”山西王笑道,而何柏谷聽到這一切卻是皺緊眉頭,上前兩步,保持與自己的師父穆英豪只有一步的距離。
“不願意聽了?”穆英豪低聲問何柏谷。
“嗯。”何柏谷應聲道。
穆英豪抓着他的手腕:“厭惡?”
“不是。”何柏谷搖頭,“只是覺得和我無關。”
“既和你無關,也和你有關。”穆英豪說了這樣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你活着,這裡發生的事情都與你有關,哪怕是你死了,遲早有一天還是會回來,所以,無論死活,所有事情都與每個人有關,誰都逃不掉,記住,這個世界上沒有供你藏身的天涯海角。”
“明白,但我就想和師父在一起。”何柏谷淡淡道。
“好了,拿着。”穆英豪停下腳步,將一支快慢機交給何柏谷,又擡手將另外一支交給後方還未擡起頭來的李朝年,“爲師贈給你們的出師禮物,也是留給你們的遺物,從你們拿到槍的這一刻開始,你們就必須對自己今後所做的一切事情負責,無論好壞。”
山西王領着苟鎮海和自己的行屍站在一側,靜靜地看着。喜豆懷中的神容嬰兒本還在啼哭,也不知道爲何忽然安靜了下來,小手拉開遮住臉部的布片,看向站在一米開外的穆英豪師徒三人。
何柏谷、李朝年兩人接過槍,對師父磕了頭,擡頭時卻看到穆英豪一個人朝着前方岔路口一側慢慢行去,兩人知道師父這是不願意他們再跟隨,於是跪地目送,一直等到穆英豪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叢林之中,依然不肯起身。
“師父……”何柏谷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追上去的衝動,而李朝年卻顯得十分平靜,只是慢慢來到山西王的身邊,看向即將前往的天墓方向,而不再去看穆英豪離去之地。
叢林中,穆英豪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彷彿雙腳灌了鉛一般。他根本不避開迎面刮來的樹枝,任憑其在臉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只有這輕微的痛楚才能提醒他要繼續向前,而不是真的如大哥穆英傑曾經所說的一樣——安詳的死在三秦之地的某處。
“大哥,你說我會安詳的死在這裡,我信,但我也倔強,我偏偏不會選那麼安靜的死法,我就算死,也得再違抗一次天意!我想看看老天爺要怎麼阻止我!”穆英豪咬牙發狠地說道,擡眼看到左側叢林外的懸崖口,立即調轉方向朝那裡緩慢行去。當他來到懸崖口,看着下面滿是亂石的山澗,露出滿意的笑容,深吸一口氣道:“我從這裡跳下去,看你還怎麼讓我安詳的死去!”穆英豪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再不跳,真的會就地死去,卻在擡腳準備跳躍那一刻,天空中響起炸雷聲。
穆英豪渾身震了震,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天空道:“響個雷算什麼?以爲這樣就有用嗎?”
說罷,穆英豪縱身朝着懸崖下方跳去,跳下去的瞬間立即伸展四肢,閉上雙眼,完全放鬆了自己的身體。等待自己掉入亂石,痛苦摔死的那一刻,說不定還能去另外一個世界嘲笑一番大哥穆英傑的天意論。未曾想到,急速掉落的穆英豪卻被懸崖下方伸出來的一根樹枝給掛住,直接懸在半空之中。陣風吹來,在山澗中發出怪聲,像是老天爺的嘲笑。
穆英豪哭了,但他沒有放棄,擡起手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折斷了掛住自己衣服的樹枝,吼道:“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天意!”
樹枝最終斷了,穆英豪也隨之再次下落,但很快雙腳卻沾到了地面。他猛地低頭一看,原來長出懸崖的樹下有一塊能躺下三個人的光滑岩石,當他平平安安落在岩石之上,目瞪口呆地盯着天空烏雲散去,又重新漂浮着帶有金邊的白雲時,穆英豪那顆微弱跳動的心停止了。
川西水牛壩村最後一個開棺人,就這樣安詳地死在了三秦之地的荒山之中,留下的只有一個他清楚知道,但永遠無法去阻止,並長達一個多世紀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