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一個坐忘巔峰,對一個逍遙境的修行者來說,其實不用那麼大費周章。
施展《青冥錄》裡的道法,將自己的所有生機都化爲念力,一時間,莊玄青的修爲自然暴漲。可是,以白髮三千的代價,來打敗蘇漸,這樣的做法,實在是有些過激,或者說,不智。
可是,一個憤怒的女人,是沒有“理智”的。
不管這個女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有着怎樣的身份,有着怎樣的權力,只要她開始憤怒,她就會不顧一切。
蘇漸深知這一點,也深知,再磨磨蹭蹭地試探,自己就必死無疑。
兩座青峰意被那個女人一擊擊碎,蘇漸並不意外,更不驚訝。就算是無憂境的雪長空,也能做到這一點,更何況是一個逍遙境的可怕女人。
只不過,看着她的臉,蘇漸很不舒服。
蘇漸驕指遙遙一點。這一指,很用力,用盡了全力。
於是,莊玄青,被蘇漸定在了原地。
少陰之力柔弱,所以適合用來引導,來激發神國棋道;而少陽之力剛正,則適合用來——束縛。
打入她體內的三十六枚少陽之力,凝聚了蘇漸半數以上的念力。這些念力雖然對逍遙境來說,不算什麼;但是,進入體內之後,則又是另一回事。
彷彿有三十六顆銅釘,釘在了她的皮肉裡。
莊玄青原本可以選擇以念力防禦,卻因爲情緒的失控而喪失了理智。她沒有作出最好的應對,那麼,此時此刻便只有站在原地,用自己的念力卻擊潰體內的那些看不見的敵人。
莊玄青的幽黑雙瞳望着蘇漸,嘴角的微笑彷彿僵在了臉上,明明憤怒到了極點,卻露不出絲毫的怒容。
彷彿,幽魂。
蘇漸沒來由地恐懼。
……
圓月下,念宮的前方一片寧靜。
沒有之前的血色,氣海也變得純淨,寧和,這是一個極美的景色。
當這片景色裡,多了一個更加寧靜平和的人之後,景色也就開始昇華。
蘇漸站在楚清秋身邊,看着他在自己的念宮前入定,心急如焚。可是他也不敢出言打擾,只能默默着急。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蘇漸本不應該着急。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拖住她多久。
原本坐忘境和逍遙境之間的距離,便是猶如天與地一般遙遠;莫說拖住對方,就算是能在對方的手中走幾個會合,對一個坐忘境的修行者來說,都是一種奢望。蘇漸做到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
…………
莊玄青用了很短的時間,然後踏出了第一步。
蘇漸知道,如果讓她逼出那些少陽之力,自己更是毫無希望。所以他二話不說,將體內的念力毫不吝惜地轉化,轉化成了至剛至陽的“少陽之力”。那些純白純淨的氣息如同牛乳般光潔,在蘇漸的右手掌心裡,無聲凝爲數十個微小的“星辰”。
或者說,是棋子。
蘇漸看向左手。
左手上,同樣數量的黑子正在逐一凝結,散發寒氣。
棋子,有了。
他喘着氣,一邊維持着這些“棋子”的狀態,一邊開始冥想。
他閉上眼睛,迅速地恢復着念力,有些急躁。
可是,睜開眼睛時,他已經失去了莊玄青的蹤影。
蘇漸本能地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他在自己的身後,築起了一道高高的、堅實的意牆。
在意牆築起的瞬間,一個並不怎麼剛猛的拳頭打在其上,震得那道無形的牆泛起陣陣波紋。
蘇漸知道,自己決然撐不過第二拳,所以,毫不猶豫地施展了“鬥轉”。
他離開了,可是那些棋子,則留在了遠處——靜靜地懸浮,既不上升,也不落下。
黑白光影交錯,彷彿慌亂地飛濺,又彷彿精心編織的刺繡,那些棋子在空氣裡,無聲地排列,在意牆碎裂的瞬間,於無數扭曲、碎裂、或明或暗的光影裡,各就方位。
它們把莊玄青圍在了中央。
於是,莊玄青便停留在了另一個世界裡。
她站在荊山裡,站在荊山的某一個角落,某一棵樹下,看着另外一棵樹下的一株草,彷彿隔着數十里。
她看着蘇漸,覺得自己,彷彿與他隔着千萬裡。
這個法術,她見過,蘇漸曾經用來自保,但是,那時候,那一招的威力,遠不及如此。
莊玄青往蘇漸走去,走不到十步,便停了下來。
她皺了皺眉,集念御氣,從地面飛起一塊碎石,擲向蘇漸。那塊石頭本是直直地飛出,卻詭異地順着一個圓圈,以一個詭異的弧度,往她的身後繞去。更爲詭異的是,那塊石頭,竟然在繞了她兩圈之後,便餘勢盡衰,頹然落地。
她這時候才明白,自己原來,與蘇漸,隔了不是千萬裡。
而是,不知道有多少距離。
她真正地笑了,原本咧開的嘴,此時此刻,更是笑得燦爛。
“踏破千山。”
她如是說着,伸手指向蘇漸。
她的指尖在慢慢地變得乾枯,起了皺紋。
蘇漸的眸子微微瞪大。
窮極蘇漸的念力,才用“宇字訣”與對方拉開了一個可怖的距離。
她想要靠近自己,就需要行走萬里。
就好像那顆石頭,需要繞過一圈一圈,又一圈。
可是,蘇漸着實沒有想到,莊玄青一步便是千里。
她的一指,便是萬里之遙。
那一指來到蘇漸的面前,突破了時空,點在了蘇漸的眉心。
當莊玄青的手指,將要觸及蘇漸眉心的那一剎那,那隻手,已經變得乾枯,如同槁木。
蘇漸看着那隻枯萎的手,就要觸及自己,沒來由的,一陣心慌。他連忙後撤,想要躲避,卻已經來不及。
那隻手已經觸及了蘇漸的眉心。
莊玄青無聲地大笑,她的臉上已經爬滿了皺紋。
等了那許久的年華,又耗費了幾十年的光陰,她來到了他的面前。
此時,她已經是垂垂老矣。
她的臉上,已經爬滿了周圍,三千青絲盡皆白雪,形容枯槁,雙目也從純黑變爲了不可視物的白。
可,她還是笑了。因爲,只要用手指輕輕一點,楚清秋的神識,暫居在那個小子腦袋裡,楚清秋的神識,就會永遠存在於自己的念宮裡。
那麼,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可是,她突然眼前一花。
她點在了一棵樹上。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終究是,過往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