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林子裡,唯一的顏色便是綠色,卻絲毫不顯單調,因爲每一種綠色都不盡相同。清風徐來,千百種綠色組成的林子,悉悉簌簌發出拍打樹葉的聲音,就像在協奏一曲大自然的音樂。
馬尾松卻是不聲不響,只靜坐在一處,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神秘地一聲不吭,又像是隻膽小的刺蝟,受了傷,嚇得豎起全身的尖刺,似是不欲讓人靠近一般。
正如現下的無憂,正靜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幾株不高不低的馬尾松,心想着它們有防禦的尖刺,可以讓傷害它們的人不再靠近,可她呢?
方纔睡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又夢見昔日與龍千墨雲雨,和龍曦辰逼她服下落胎藥的場景,至今,她的腦邊還回蕩着當時聽到的話。
孩子不是辰侯一脈、永絕後患……
他現下是皇上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確然有權決定自己孩子的死亡!
想至此處,門口忽而響起戚藝善的聲音,“主子,柔菡襄主求見。”
柔菡襄主?許是龍空名的某個庶妹吧!
無憂面色一沉,“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就說我睡了。”
話音剛落,門忽而被一把推開,“琳荌郡主一向都是坐在椅子上睡的嗎?”
只見一位妙齡少女幾步而入相宜殿內室,一身淡藍色的衣裙首先映入無憂眼簾,腰間一塊碩大的藍田玉最是耀眼。
想必她就是柔菡襄主……
她是個標緻人兒,那雙水靈靈的大眼,如同畫上去一般,透着幾分純真的意味,高高的鼻樑更是美妙,恰到好處地分割了雙頰的距離。
與一般美女不同的是,她的雙眉粗長,像個男人一般。也沒有一般女子的櫻桃小嘴,只有那又厚又大的嘴脣鑲於鼻下,透着幾分重情的味道。
她並非所謂窈窕淑女,既沒有窈窕的身材,也沒有淑女的安靜。反之,她比無憂要矮半個頭,說話更是大大咧咧,像個將門之後。
這樣直率開放的女子,怎麼用柔菡二字做封號呢?不知道的聽到這個封號,說不定真會以爲她是個淑女呢!
平生最是討厭這樣大大咧咧的性格,陶溫爾便是如此,現下是非常時期,無憂更是惱怒,也沒什麼好臉色,只扯了扯嘴角,挑釁道,“本郡主就是在椅子上睡覺的!怎麼?柔菡襄主不許麼?”
“不敢。”江芊熠(柔菡襄主)笑得俏皮,“不過本襄主養的小豬,跟郡主一樣,也是坐在椅子上睡覺的。”說着,又改口道,“本襄主口誤了,是郡主和豬一樣纔對。郡主不會是偷kui了我家小豬睡覺,然後照模學樣、東施效顰吧?”
說罷,大笑了幾聲,原本就大的嘴巴,咧開得更加燦爛,“郡主可沒我家小豬可愛,再怎麼學也學不來的!不過郡主倒是可以學學小豬的叫聲,學得像一些,說不定還有人把您當豬看呢!”
無憂立時怒了,指着她的鼻子罵道,“這裡是本郡主的鎖沁宮,輪得到你說話嗎?馬上給我滾出去!”
哼!看來也不是什麼淑女嘛!江芊熠最是討厭故作矜持的女子,亦是沒什麼好臉色,“我不過說幾句豬而已,怎麼?郡主覺得本襄主把你比作豬,侮辱了豬?”
無憂不屑看她一眼,只清冷笑笑,“我只是覺得,你把小豬當作罵人的工具
,簡直是侮辱了豬!”說着,嫉惡地盯了她一眼,“把你的大嘴巴閉上,不然我就把它切下來當烤腸吃!”
江芊熠頓時怒了,“你居然敢罵我嘴大!”
“不過是實話實說,”說着,無憂幽幽凝向她一邊的侍女香蝶,“不信你問問你侍女。”
言罷,香蝶便感受到來自江芊熠的冷意,隨即擡眸一看,她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咬牙切齒,十分恐怖的樣子。忙擺手道,“襄主的嘴巴不大,適中、適中呢!”
無憂輕笑地看向江芊熠,“說謊的下人還敢用?我真是佩服你呢!”說着,慢慢睨向香蝶,“若是換了本郡主,對這種嘴裡沒一句真話的侍女,直接五馬分屍,處死了纔沒有後患呢!”
香蝶被嚇得腿一軟,忙跪下道,“襄主饒命,奴婢句句實言,沒有半句假話呀!”
別人隨便幾句話,就把她嚇成這樣?!也不知道誰是她主子?!江芊熠厭惡地拉起她,不耐煩道,“要殺也是殺搬弄是非的惡人,本襄主殺你做甚?”
也不退讓,無憂冷冷地睨向她,“冒昧地問一句,襄主所說搬弄是非之人,可是指本郡主?”
江芊熠揚首,一臉傲然,“自然是你!”
無憂笑了笑,“這麼說,襄主要殺了我?”說罷,還沒等她回答,便凜然道,“放馬過來,不過殺人償命,黃泉路上有襄主做伴,也不算孤單了。”
說罷,故作深思,“襄主殺人真是特別,不僅懲治了惡人,還把自己也賠進去了。這叫什麼?”說着,恍然,“哦,我想起來了!吃飽了撐得!”
從進門的趨於上風,一下被打落爲下風,江芊熠咬牙一笑,“呵呵呵,琳荌郡主還真是口齒伶俐呀!”
無憂又是輕笑,“本郡主只是賣弄罷了,比起柔菡襄主的大嘴巴、厚嘴脣,本郡主覺得,還不及分毫呢!”
聽罷,江芊熠隨手舉起一旁的花瓶,衝着地上便是一砸,名不名貴不重要,氣勢便這樣出來。
她雖是庶女,但也是個被寵壞的姑娘,從小便潑辣成性,現下的舉動,不過是個習慣罷了。
無憂冷睨了花瓶一眼,平靜道,“這只是官窯,但個頭不大,六百兩。”
“六百兩?!”江芊熠一驚,“這頂多兩百兩!”
也不欲再理會她,無憂撇了撇嘴,“賠不起算了!滾!以後別讓本郡主再見到你!”說罷,便出了相宜殿,往日月殿而去。
江芊熠不死心地追了出去,追到日月殿門口,無憂正好關上門,她死衝上去,俏麗的鼻子一下撞得發紅。
她的父親雖只是江採頤的庶兄弟,但她的孃親家世顯赫。因而她在江府中的地位頗高,從小都被父母當作手心寶,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隨即哭訴地跑到龍空名面前,一副可憐無辜的樣子,“表兄,那琳荌甚是可惡,竟出口傷我。你看看、你看看,我的鼻子都被她打紅了!”
他心疼地看着她鼻上的傷,寵溺地責備道,“定是你自己不小心!又撞上門了吧?”
“這是琳荌打的!”她喊道,似是覺得聲音越大,底氣越大一般。
他卻是肯定道,“琳荌不會打你的!”
她依舊固執道,“真的是她打的,她還罵我呢!”說着,開始犯嘀咕,“這種潑婦還
需要我安慰?瞧她臉上的笑意,簡直可以含笑九泉了!”
“不許胡說!”龍空名兇了一句,隨即寵溺一笑,“你讓人對着你笑,難道還讓她兇着對你不成?”
江芊熠依舊是哭訴,“那我好心去安慰她,她總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龍空名淺淺一笑,“那你是怎麼安慰她的?”
話至此處,江芊熠遲疑了一會兒,纔將方纔發生的事,一一說與他聽。
說完,江芊熠又補充地抱怨了一句,“我還沒來得及安慰呢,她便出言諷刺。表兄知道我的脾氣,我哪裡耐得住性子?”
龍空名明白她的性子,聽罷也並沒有驚訝,只低頭笑笑,故作神秘道,“我來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不許外傳。”
剛受了委屈還沒出氣,江芊熠一臉不屑地問道,“什麼秘密?”
故弄玄虛地顧了顧左右,龍空名才伏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琳荌可以跟你的小豬對話,你不是有話要問小豬嗎?可以讓她代爲傳達。”
魔教的馭獸之術並不外傳,非武林中人,頂多知道魔功十分厲害,稍微對魔教有些瞭解者,也只能說出魔功中的毒術,這是魔教最爲有名的功類。江芊熠從不瞭解北魏魔教之事,自然是沒聽過馭獸之術的。
不過她一向相信,有朝一日,自己能與小豬對話。現下聽到這樣的“無稽之談”,正應了她的願望,她着實一驚,“此話當真?”
龍空名鄙夷地看着她,“表兄何時欺騙過你麼?”
“那倒確是沒有。”江芊熠想了想,興奮道,“那她能教我麼?我也想與小豬說話。”
龍空名淺淺一笑,打開摺扇,扇了扇風道,“你若是將她安慰好,她心情一好,說不定就答應收你爲徒了。”
聽罷驚喜一笑,“那太好了,表兄,我這就去安慰她!”
見她莽莽撞撞地又要進去,龍空名忙拉住她,“治病要講究對症下藥,你先聽我說一說琳荌的症狀,再進去安慰吧。”
說着,將無憂的事蹟一說,他是信得過她的,她雖是大嘴巴,但絕不是愛搬弄是非的人。
江芊熠擺了擺手,大言不慚,“我當是什麼大事呢?不過就是兩個負心人而已!我這就去開導她!”
又是一副魯莽的樣子,再次被龍空名拉住,“你可不許提這些事,儘量讓她喜笑顏開即可。”
“這有何難?”她拍了拍胸脯,“只管交給我了!”說罷,又進了鎖沁宮。
她一向是龍空名的開心果,於安慰無憂這件事,他是最屬意她的,因此聽罷戚藝善的話,立馬就去了映卉宮,尋了她去鎖沁宮,完成這項重任!
剛剛行動便吃了虧,江芊熠稍稍有了些經驗,特地去小廚房做了一盤小點心,才至日月殿門口。
想着無憂懂得獸語,她的語氣也緩和了不少,臉上洋溢的笑容愈加燦爛,“琳荌,方纔我過於魯莽了,現下特來向你道歉。”
只聽裡頭傳出一陣氣語,滿含了不滿的怒意,“什麼魯莽、什麼道歉?你是什麼人?!”
江芊熠一愣,沒想到她還挺健忘,忙殷情一笑,答道,“我是柔菡襄主呀,我的閨名叫做江芊熠。”
只聽裡頭又傳出刻薄之語,不含一絲語氣,“不認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