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那個遞奏摺的不是別人,正是馬上就要成爲李治妹夫的魏家大郎。

魏叔玉今年二月出孝,身上襲的雖是鄭國公爵位,正職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從六品侍御史。在長安這種隨隨便便丟一塊板磚都能砸中一個皇親國戚、中樞大臣的地方,這個官職跟芝麻綠豆官也沒啥區別。

可人好歹沾了‘御史’二字,那就有一種監督百官,進諫皇帝的特殊職能……

魏叔玉倒好,也不直接提聖人如何窮兵黷武、如何大興宮室浪費納稅人的錢財,只說太子應該多盡兒臣本分,好好學習上古賢君,時常勸諫他爹當個好皇帝……

魏叔玉的字如其人一樣,沉穩如山,巍然正氣,方正凜然,再配上文字內容,讓看的人也不禁汗顏,忍不住想要反省自己…………

“他倒不是個迂腐的人……”小徐妹子聽到這件事,只有這麼一句評語。

何止不迂腐,簡直是聰明!

都懂得曲線救國了……

相較老杜家的杜荷和老房家的房遺愛,吳詡也不得不說魏老爺子生了個好兒子啊!

“魏家大郎還真是個人才,只是太子殿下要難辦咯~~~~~”

倒黴的太子殿下李治,猛然接了一個燙手山芋,現在大概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吧!

徐惠看吳詡近來提及李治時,都是一臉坦然,毫不避諱,不禁若有所思。

而武才人私下對太子殿下幸災樂禍的行爲很快就遭到了報應。

不久,她也被這個魏大郎給無差別攻擊了。

人一封奏摺就剝奪了她萬春殿尚宮、侍讀女官的職位,又回到後宮繼續當一名普通的嬪妃。

原來,太子殿下收到準妹夫的諫章後,思考了一天後,就果斷在次日大朝上向他爹進諫了。

李二陛下當即十分誠懇地接受了太子的進言,並且虛心接受了他的建議,表示前段時間舉行各種活動太勞民傷財了,他會好好反省,並且因此處罰了負責監造翠微宮的工程主管……

只是,行宮建也建了,總不能拆掉吧?

朝臣們當然見好就收,哪裡還會再提行宮的問題。

這事也就這樣稀裡糊塗遮掩過去了…………

誰知,接下來魏大郎又上書,表示聖人應該對皇家公主的關懷和教育引起足夠重視,不要只是滿足她們的物質需要就不管不顧了,還要多多進行人文、精神上的關懷,派遣正規編制的女官隨侍blabla…………

這本奏摺一上,李二陛下也沒有異議,還讚了魏叔玉考慮得周到。

可是,小吳同學就躺槍了……

因爲,她不是正規編制的女官啊!

所以,李二陛下同意了魏叔玉的奏本之後,就名正言順除了她身上的侍讀女官職務,連出門用的玉牌也收回了,讓她一直住彩絲院徹底不用挪窩了。

對於一個才人來說,能夠不住掖庭宮,算是君恩隆重了。

可對武才人來說,這是變相的失寵吧?

“我怎麼覺得他這奏本是別有用心,話裡有話啊?”吳詡很不爽地向小徐妹子抱怨道。

“怎麼說?”徐惠聞言一頓,問道:“你覺得魏大郎是在針對誰?”

吳詡想了想,道:“魏大郎這次上書不乏三個目的,首先必是希望聖人能重視二十一娘……”

二十一娘不如其哥哥姐姐受李二陛下重視溺愛,這事在宮中也不是什麼秘密,而她本人也素來膽小柔順,背景板一樣,總是會被人在不經意之間忽略掉。

這魏大郎還沒娶人過門呢,就這麼關心她,也算是個有情義的……

“其二,大概是他風聞了哪位貴主兒的不法事,又不好明言,於是用這種方式隱晦地提醒聖人……”

李二陛下的幾個女兒,嫡出的那幾個大多溫順可愛,但庶出的幾個公主大概是因爲放養的關係,性子反而比較活潑,也挺會招惹是非的。

這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十七娘高陽公主。

吳詡甚至懷疑,這個十七娘如今是不是已經走上勾搭大師的不歸路了=。=

而依着魏叔玉那性子,必然是看不慣這種事的!

然後不忿上書,這種可能性也很高。

當然,還有最後一個猜測,這個她也不知該怎麼跟徐惠講……

徐惠見吳詡說了兩條猜想就沒有下文了,也不追問。

她只是款款起身,對吳詡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吳詡見小徐妹子的神色忽然變得十分嚴肅,也不由鄭重起來。

但徐惠沒有回答吳詡的話,而是讓崔尚儀、乳母和侍候二十二孃的宮人都留在彩絲院看家,自己只帶着紅杏和青蓮兩個宮人以及兩個小內侍一起,帶着吳詡出了門。

徐惠帶吳詡去的地方不是別處,卻是掖庭北宮,也是傳說中的冷宮。

當然,冷宮也只是這座宮殿的綽號吧了,其實北宮的名稱還是蠻文藝的,叫秋桐宮。

秋桐宮的規模相當大,面積幾乎是整個掖庭的五分之一,裡面住的都是從高祖以來失寵或犯錯的妃嬪。

與吳詡想象中的冷宮不一樣的是,秋桐宮並不是個人跡罕至,荒涼得像鬼屋一樣的地方,宮門外有內侍省專門派來的人嚴密駐守,若要進去還需出示令牌。

徐惠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了,她很熟練地讓紅杏把令牌給駐守的內侍看過,然後拉着吳詡進了門。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吳詡覺得一進秋桐宮的大門,就有一股森森寒氣撲面而來,彷彿在提醒她:這就是冷宮。

徐惠熟門熟路帶着吳詡往前走,一路上她們也遇到一些宮人和疑似廢妃的人,那些人看到兩人,都像老鼠見了貓兒一樣,趕緊避開。

吳詡幾次想開口問小徐妹子到底要帶她來看什麼,但看看小徐妹子的臉色,就又把話嚥了回去。

她信任徐惠,相信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理由的!

很快,徐惠就到達目的地了。

吳詡看在她停在一個房間前,似乎沒有上前的意思,不由奇怪。

那屋子跟吳詡以前在掖庭時住的格子間很像,不過這裡的房間顯然要破舊許多,吳詡只看那窗戶上糊的紙都風化成渣了,窗棱間都是亂七八糟的蛛網和枯黃雜草,就能想象屋內的情景有多糟糕了。

徐惠沒有上前推門,吳詡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

正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那漆黑龜裂的破木門居然‘吱呀’一聲從裡面拉開了……

就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傴僂着腰鑽了出來,她身上的衣裙又黑又皺,還散發着陣陣惡臭,看起來像是一團爛抹布,一雙手瘦得只剩骨頭了,雞爪似的。

那女人大概沒想到門口會站着這麼多人,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正要回到格子間迴避時,卻被徐惠叫住了。

紅杏等人很識趣地退開了一段距離,確保既聽不清徐惠說話的內容,又能及時趕過來應付突發事件。

小玉猶豫了一下,也帶人退到紅杏她們立的地方。

“原來是貴人駕臨了……”那女人擡頭仔細看了看來人,應該是認出了徐惠。

女人擡起頭時,吳詡發現她的臉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徐充容,婢子已經把知道的事全都告訴你了,你再來一百次也是枉然……”那女人也看到了徐惠身旁的吳詡,眼神微微晃了一下。

徐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讓人有種肅殺的感覺。

吳詡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小徐妹子,冷酷得讓人忍不住戰慄。

“我今天來,不是爲了那件事……”徐惠淡淡道。

那女人聽到徐惠的話後似乎有些驚訝,“我如今不過是掖庭宮的一介賤婢,還能幫上充容什麼忙嗎?”

徐惠默了一刻,還是淡淡道:“當初……你們要對付的是阿武吧?”

聽到這話,那女人的眸子猛地一縮,低頭不語。

徐惠又道:“薛氏死了……就在不久前。”說的就是那個在御前險些害得阿武喪命的薛才人。

那女人聞言不由自主渾身一顫,半晌才‘嗤’了一聲,不屑道:“那個蠢東西……”

“充容也不用再試探婢子了……您以爲我一個替死鬼能知道多少東西?她們的事,我什麼都不清楚!”那個女人忽然猛地擡起頭,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這事還沒完……”

“武才人……”女人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吳詡,目光怨毒,嗓音也變得陰森森的,“你最好小心點……”還有你身邊的人。

吳詡被她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抓住徐惠的衣袖。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鐘聲,然後每一個格子間裡都跑出一個甚至幾個衣衫襤褸的女人來,拼命往鐘聲響起的地方跑……

那女人也有些焦急地看着衆人奔跑的方向,可是顧及到徐惠還在,她不敢動。

“你走吧……”徐惠看出了那女人的急躁,也不再留難她。

女人臉上一喜,正要磕頭離開,卻又聽徐惠說了聲‘等等’,她的臉色又開始難看起來,大概是以爲徐惠還要整治她。

不想,徐惠只是讓紅杏從荷包掏了了幾粒碎銀子給她。

“……”女人拿着銀子,有些茫然無措,等她回過神來,徐惠等人已經走遠了……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向徐惠和盤托出,其實幕後的人不僅僅是東宮那位而已……

可她知道,如果她真的說了,恐怕連苟且偷生都辦不到了!

但數日之後,女人的屍體還是出現在秋桐宮惟一的一口水井裡。掌宮內侍氣得直跳腳,表示又得挖新的井了!

這是後話。

卻說吳詡跟着徐惠離開秋桐宮後,一路上都在琢磨,最後也沒能分析出一個子醜寅卯來,索性直接問徐惠。

“那女人是誰啊?”

徐惠看了吳詡一眼,淡淡道:“她就是先前被貶爲宮人的婕妤韋氏……”

“啊?”吳詡聞言怔了,實在是沒想到以前那個桃花一樣嬌豔靚麗的妹子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徐惠也沒打算瞞着吳詡什麼,繼續道:“我曾經去過秋桐宮幾次……”

她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發生那麼大的事,幾乎要了十九娘、吳詡和她的性命,她要是不去查探一下,實在是不可能!

所以,趁着李二陛下不在宮中的一年裡,徐惠開始暗暗地展開調查,最後卻發現所有的線索要麼是斷了,要麼就是被李二陛下給消滅了,最後也只剩一個待在冷宮的韋婕妤。

只是可惜,韋婕妤也不知在顧忌什麼,徐惠沒能從她口中得到多少有用的東西……

貞觀二十一年五月,李世民在太極宮爲其最小的嫡女衡山公主舉行隆重的及笄儀式,然後當衆宣佈次年三月舉辦婚禮,將二十一娘下嫁給鄭國公魏叔玉。爲此,李二陛下還愛屋及烏地將魏叔玉提到了諫議大夫的職位,算是讓他子承父業。

之後,李二陛下就大手一揮,帶着一干後宮、兒女和親近臣子到翠微宮避暑去了。

這是吳詡第一次以嬪妃身份跟着出來避暑,也是她在之後的幾十年裡最不願回想起來的一次出行……

因爲就在翠微宮裡,她失去了一件最珍貴的寶貝……

a?小蘿莉b?小徐妹子c貞操

d?節操

ps:教師節了,俺在這裡祝園丁們節日快樂(^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