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這個,泡花茶過來……”李治坐在榻上,擺手讓宮人把煮好的茶湯端下去，另換上從萬春殿a來的鮮花茶。
宮人忙端着一大壺煮茶退下。
王內侍上前，小心問道：“大王今日怎麼這樣早回來？”
李治捏着自己的眉心，臉上出現極度疲憊的神色。
王內侍看他似乎有話要說，便做了個手勢，讓四周侍立的宮人內侍都退下，只留小順子在側。
“大王這是爲何事煩惱？”
李治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今日一早，阿兄進宮,親口坦誠謀逆之事……”
“阿爹大發雷霆,當即下旨將阿兄幽禁於內苑……”
王內侍聞言嚇了一跳，這段時間朝野上下都傳說太子涉嫌參與謀逆逼宮，但聖人明顯不同意這種說法，還下令嚴禁任何官員打攪東宮，分明是要袒護太子到底了。
誰知，太子竟自己跑出來認罪了！
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王翁，你說阿爹他會怎麼處置阿兄……”說實話，承乾會承認謀逆，李治也是始料未及。西宮變亂那夜的事，他多多少少也瞭解了一些內情，大哥根本就沒有參與逼宮，爲什麼要承認呢？
謀逆之罪，就是皇子也難逃一死。
李治不能理解承乾這種一心求死的想法，有什麼事不能說開來慢慢解決的？爲什麼要用這種極端的手法？
大哥難道就不能顧及一下親人和愛侶的心情嗎？
他甚至對父親的震怒和痛心有些感同身受……
攤上這麼一個執拗的兒子，實在是太痛苦了！
“這、這……老奴可說不好……”王內侍想不到李治會問他對此事的看法，他一個小小內侍哪裡敢議論這種大事。
“罷了，孤問你這個做什麼……”李治失笑道。
阿爹會怎麼處置大哥？
這個問題真不算是個問題！
史上所有走上謀反之路並失敗的皇子，下場往往只有身首異處這一種結局……
如果謀反的是太子儲君，那只有更慘……
想想當年漢武帝是怎麼對待廢太子劉據的吧……
連坐夷族，株連萬人……
連劉據出嫁多年的姐姐也不放過，通通被株連處死……
那些也是武帝的親生女兒啊！
同樣是帝王，阿爹卻只是將大哥幽禁內苑，遲遲不肯判決，不就是想爲大哥找條活路嗎？
相信在阿爹的努力下，東宮諸人應該不會受到太大損害……
李小九同學對他親爹的能力信心十足，卻不知他爹李二陛下與朝臣們鬥智鬥勇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多麼的不容易！
起初李世民被長孫無忌爲首的一班重臣逼着召承乾進宮自辯，已經讓他感到萬分憋屈。
現在，逼他的人又多了一個承乾……
承乾的那一封上疏讓他深深意識到事情發展至今，時局已經不容他左右了。
李世民真的很想說，承乾不愧是他的兒子，連他心底最隱晦的想法都分析得一清二楚！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明君、仁君，已經可以說是把自己最真實的面貌全部都隱藏到心底了！
可是，就是那封秘密上疏，讓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真實面目。
那是連長孫無忌，李世民也不敢讓他看到的東西。
如果被那些跟隨他多年的左膀右臂發現了，只怕全部都要寒心了……
通過兵變奪位的皇帝最忌諱的是什麼？
沒錯，是兵權。
而承乾上疏的全部內容其實也就是兩個詞：兵權，時機。
誰的兵權？
什麼時機？
這真是兩個很好的問題啊……
他這一生，總是是在不斷地做着選擇，是取，還是舍……
如今，他連決定取捨的權利都失去了……
因爲承乾已經以最決絕的方式幫他作出了選擇！
李世民負手立在大殿上，閉目仰頭，久久不知該怎麼開口。
“聖人，臣等參鞫太子謀逆一案，事皆明驗。請聖人早日決斷……”開口打斷李二陛下沉思的是長孫無忌。這種時候，也只有他敢捋虎鬚而不擔心被打擊報復。
李世民緩緩轉身，目光從司徒長孫無忌、司空房玄齡、特進蕭瑀、兵部尚書李世勣、大理卿孫伏伽、中書侍郎岑文本、御史大夫馬周、諫議大夫褚遂良等人身上一一看過去。
每一個人接觸到李世民的目光都忍不住低下頭。
“這就是愛卿們的參議結果麼？”
“是……”答話的依然是長孫無忌。
李二陛下面對着這張陪伴他多年的臉，有多少火也發不出來了。
別人攻擊承乾，李世民也許會認爲那人有私心，可長孫是承乾的親舅舅，連他都已經放棄了，那麼承乾真的是沒希望了……
李世民很想大聲嘶吼：你們所謂的真相是什麼？！
僅僅是承乾的一面之詞罷了！
爲什麼就不能相信朕的話呢？
爲什麼你們一個個都要這樣逼朕呢？
難道朕就只能是個君王，而不能是個父親嗎？
“承乾吾兒，文德皇后嫡長子，先皇與朕愛若心肝，嘔心瀝血栽培多年，不料竟有今日……”李世民雙眼通紅，仰頭望着大殿的橫樑，聲音哽咽。
承乾的‘罪責’，已經無法挽回，爲了大唐江山，李世民也只能順着衆臣和承乾的意思，罷黜他的儲君之位。
可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愛子的性命！
“太子，國之儲君，宗族冢嗣，朕亦不能草率處置……”李世民斬釘截鐵地對衆人道：“朕決定，擇日公決。”
長孫無忌等人聞言雖有些意外，卻也覺得李二陛下這個決定也在情理之中。
好歹皇帝陛下總算是鬆口討論太子的處置問題了，這個看似緩兵之計的決定總比先前的裝聾作啞顧左右而言他要強吧！
衆人心滿意足地退走了。
李二陛下也心滿意足地回甘露殿了。
緩兵之計是神馬？能吃嗎？
乃們中了朕的計也！
所謂公決，就是在百官大朝上公開對某事的處理進行表決，京城五品以上官員都有投票表決權，最後以少數服從多數的方式來判定處理結果。
看起來很公正是不是？
可皇子謀反這種事該如何處理神馬的，難道還需商討嗎？
李二陛下卻要當着所有大臣的面，公開詢問怎麼處理承乾之事，這不是紅果果地表示他根本不想殺承乾嗎！
哪個官員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皇帝陛下叫板，投反對票的？！
魏徵畢竟就那麼一個好吧！
抱緊皇帝陛下的大腿纔是王道！
爲保計劃穩妥，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李二陛下揹着長孫無忌等重臣，密召集了中央機關的一批辦公人員，假借關心屬下工作生活的名義，對他們大肆洗腦……
皇帝陛下和太子那是多麼的父子情深啊，所謂法理之外不失人情blabla……
聖人是最重親情的啦，虎毒不食子，殺兒子這種事是昏君纔會乾的（五郎，你死得好慘==），聖人怎麼可能是昏君呢blabla……
所以，到時候該怎麼表態，你們懂的……
這樣的吹風洗腦會一直持續開到公決前夕，至於效果如何卻是後話了。
只說李世民眼見兒子保命有望了，心頭大石頓時落地。
恰好前些時候韋貴妃的女兒臨川公主和定襄縣主回宮爲母賀壽，時下正住在宮中與貴妃共享天倫之樂。
李二陛下觸景生情，表示他許久不見幾個已經出嫁的女兒，甚是想念，便下旨給所有已經出嫁並且在京城的公主們，許她們進宮小住。
於是，自襄城公主起，出嫁的公主們或一個兩個單獨出發或成羣結隊相伴而來，莫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着大把甲衛護院侍女，拉着各種孝敬親爹的禮物和自己慣用的生活用品，浩浩蕩蕩、轟轟烈烈出街。看起來不像是進宮來陪親爹拉家常，倒像是在炫耀自家的身份以及在夫家的地位。
一時之間，長安城各種高檔衣料、首飾、化妝品、古玩店的營業額像是井噴一樣，創造歷史新高！商家們樂得合不攏嘴，連連稱讚皇帝陛下舐犢情深。
有喜就有憂，雍州牧長史（實際掌管長安城治安的官員，其頂頭上司就是四胖）愁得都要一夜白頭了。
但凡公主出行，莫不是要甲衛開道，行人迴避，必要時還要雍州牧派人來維持秩序。
雍州牧手下管理巡檢的官吏很不少，但也經不起一羣公主出行用的啊！
這些還都是小事。
最坑爹的是，當兩個不對盤的公主車駕撞在一起的時候，或是數個年紀相仿的公主爲了爭誰先過橋/門/巷子而吵作一團的時候，再或是因攀比失敗而心情不爽的公主正好遇到不畏權貴以噴人爲己任的御史，互相看不對眼互不讓路的時候……
公主們想到的永遠不會是找他這個雍州牧長史來仲裁調解，而是直接指揮自家的甲衛大殺四方……
自從李二陛下下旨許公主回宮小住以來，長安城已經發生了數十起大大小小不同規模的械鬥了……
整個長安城現在是談公主而色變……
雍州牧長史同志頭髮都白了一大半，要不是他家上司後臺夠硬，他這個長史只怕早就被公主們虐成變成齏粉了！
明明到了他這個級別的官員，在外面都大小也算是一方小諸侯，怎麼在長安卻是人人都可以來踩一腳呢？
太苦逼了，有木有！
但是，最苦逼的還不是他，而是李二陛下那些心腹愛卿們。
真的是很巧啊，李二陛下的公主女兒們嫁的幾乎都是開國元勳們的子侄們，諸如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等人都是李二陛下的親家。
其他重臣就算兒子沒娶到公主，也有親戚家的孩子是當駙馬的。
所以，公主們回宮所帶來的影響，最先波及到的就是這些重臣們。
原來，這些嫁出去的女兒們一回宮，就被狡猾的李二陛下一一收買洗腦了。
爲了討父親歡心，響應親爹的號召，公主們回到夫家後，就各施所長，對婆婆妯娌大小姑子也是一番忽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拉攏成統一戰線，堅決抵制冷血無情的家主……
於是，本來已經爲東宮之事搞得焦頭爛額的朝臣們，回到家中受到的不是溫柔小意的歡迎，而是娘子軍們的兇猛炮火……
這樂子可大了……
經過好幾天的連續轟炸，肱骨們瀕臨暴走了！
這一定是聖人的報復！！！！
報復他們逼着他處理自己的兒子，現在他攛掇自己閨女折騰他們來了！
尼瑪史上哪個聖人像這位這樣無賴啊，掀桌！
李二陛下在甘露殿笑得十分陰險：
只許你們給朕找不痛快，難道就不許朕給你們挖坑嗎？
閨女押在你們家這麼多年，朕也該收點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