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費了多大的功夫撿回了你的命?”
炆爞這文文靜靜的郎中生氣起來就像個戲裡的白小生,聲音還拿捏着氣韻,不高不低,身段還得端着,不焦不躁。
像生怕失了氣度一般。
見乜寒涯抿着假笑裝沒聽懂,又苦口婆心的道:“你現下傷口並未痊癒,如此不懂得珍惜養護,於自盡無異。
何故如此折磨自己?”
不想乜寒涯聽了竟然笑得開心,慘白的面上因着好看跟着提起了幾分氣色:“炎蟲哥哥,我們很久以前是不是見過?”
炆爞一皺眉:“你別扯開話題!我問你,這麼多銀子你哪裡賺來的?”
見炆爞嚴肅起來,掌櫃的忙實相的將銀袋子放到了炆爞手中。
乜寒涯看着已想不起自己的炎蟲眨了眨眼,原本呼之欲出的話還是嚥了回去。隨即驕傲的笑了起來:“我框來……”
話到一半,想起了對面的兩個不是老神棍,不能什麼話都說,嚥了回去重新道:“當然是,我賺來的啊,我可是正兒八經的陰陽道法修……”
“你傷的有多重我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根本不能運氣。”炆爞看着乜寒涯,認認真真的戳破了他。
炆爞感覺,面前的這個孩子似是正因無人看管而踏上了不正之途,看着他莫名讓炆爞非常焦慮。
“我不需要沒運氣啊。”乜寒涯擺擺手,一副小神棍的模樣道:“我是給那老鄉紳看風水。我會的可不止那些動手動腳的……”
“那老鄉紳何故信你這初出茅廬、穿着寢衣四處跑的毛頭小子?”炆爞像是抓到了他的把柄,立刻出言質問他。
乜寒涯聞言將臉探到了他跟前嘿嘿一笑,頗爲狡黠的模樣道:“因爲,我給他開了眼。”
炆爞看着他的臉一愣,聽清了他的話才後知後覺的氣了起來:“你,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給別人開眼……”
看着氣的說不出話的炆爞,乜寒涯只好怪自己多言,不該同他講這些,擺擺手無奈道:“放心啦,臨時的而已,他頂多見半天的鬼而後就恢復了。
不這樣他怎麼能信我呢?”
掌櫃的看着這一副無所謂模樣的小夥子,嚇得不動聲色的往炆爞那邊挪了挪。
見炆爞還要說什麼,乜寒涯忙拍了拍他手裡的銀袋子,拐開話頭:“哎,住店的銀子我可給了,別讓人家掌櫃叔叔白忙。
我累了要進去休息啦。”
說着枕着手臂大搖大擺的上樓而去。
炆爞看着手裡的銀子良久,搖了搖頭,將銀子往掌櫃的懷裡一推,轉身嘆氣去備藥去了。
而後修養的日子裡,乜寒涯便沒消停過,三天兩頭便跑出去賺銀子。
由於炆爞那天見他回來後便苦口婆心的在他耳邊磨唧了兩個時辰,叫他不要再用那些歪門邪道或是出格的不光彩手段,否則誤入歧途再難歸正,乜寒涯總算收斂了些。
其實他真本事是有的,否則也不至於藉着馬幫的手直接端了這橫行數十年的匪賊老窩。
只是這和老神棍混久了,一時收手還真有些不適應。
不過,若真拿出真本事來,他這一身未愈的傷着實有些受不住。
於是,一次他星夜晚歸後,看着在他房中等待已久的炆爞,乜寒涯心虛的擦了擦脖頸間的虛汗,準備接受佛經般的教導和洗禮。
炆爞卻什麼都沒說,示意他坐好,替他換藥。
看着他的傷口,炆爞忽然問道:“你很缺銀錢嗎?”
乜寒涯一愣,看着炆爞在他眼前咫尺間的肩頭,陣陣清新的藥香沁的他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沒、沒啊?”
“既不缺錢,爲何如此急功近利,甚至不惜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炆爞繼續爲他肩頭上藥邊道。
溫熱的鼻息輕緩的打在乜寒涯的肩頭。
乜寒涯不自在的動了動肩頭,邊道:“爲還你人情啊,送你的血玉你又不收。
這東西要折換成現銀可不少呢,你又不許我使手段,可不得忙上一陣子。
況且你又不會一直在這停留,我得在你走前湊夠啊。”
在乜寒涯眼裡,這天下最好的東西便是銀子了。還人情,那自是要用銀子的。
他知道炆爞四處行腳,不會在一處久留,所以才如此拼命。
“這血玉是好東西,對你們修行之人大有益處,於我不過是一塊石頭,留着也是白白浪費,何苦?”
炆爞說着又擡起他的手臂繼續擦藥,邊垂眸道:“還有,我行醫向來隨心,有銀錢的便收下,沒銀錢的也不苛求。
照顧你也並非圖財,不過是救人就到底罷了。
圖個自己的安心,所以你不必想方設法的報答,反倒壞了我數日照顧的心血。”
乜寒涯一撇嘴,笑道:“我報答也是圖個自己心安,所以你還是收了我這份心意,免得壞了自己這數日的心血。
如何?”
聽乜寒涯把自己的話打太極一樣返了回來,炆爞愣了愣,氣笑的搖了搖頭。
乜寒涯忽然想到了什麼,歪頭看着炆爞的眼睛問道:“炎兄老家何處啊?”
炆爞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看了看乜寒涯,良久道:“不記得了。”
見乜寒涯歪着眉頭看着他,便笑笑道:“我幼年的時候便開始行腳了,走過的地方太多,所以,哪裡對我來說都一樣,沒什麼家與不家的區別。”
看着乜寒涯愣愣的神情,又反問道:“那你呢,這些日子也不見你提起家中之事,在外行事傷成這樣,家裡人不擔心的嗎?”
乜寒涯一樂,笑道:“他們就這點好,不用受憂心之苦。九泉之下,一碗湯,什麼煩惱都沒了。”
炆爞爲他繫好傷口,坐了回去看着穿衣的乜寒涯無奈的笑了:“原來也是個無家之人……
不過,你這樣看得開的倒少見。”
想了想又問道:“你真想還我人情?”
乜寒涯一聽,擡頭看着他難得認真的點了點頭:“當然。”
“既然如此,那你便好生養傷。
傷好之後,若是無事可做,便同我走幾個地方。
若用得到你的身手,全當還我,如何?”
乜寒涯一聽,狡黠的笑了起來:“哦?你不會趁我養傷之際悄悄離開全州吧?”
“當然不會。”炆爞疑惑的看着多疑的乜寒涯,將湯藥遞給了他邊道:“就算我不打算收你的謝禮,也不至於不辭而別,你大可安心養着。”
“好。”乜寒涯接過湯藥一口喝光,又道:“既然炎蟲哥哥不想要銀子,那我便好生養傷。”
自達成約定後,乜寒涯便真的就認認真真的開始養傷,平日除了躺在榻上翹着腿看書,便什麼都不做。
而炆爞則每日爲他換好藥後便外出行醫,有時一走便是一天。
乜寒涯也不怕他真的再不辭而別,也不會真的等着他,他若不回,便自己上藥。
因爲乜寒涯從不指望誰的承諾,這是老神棍爲他上的課。老神棍曾經將他扔在大街上讓他等。
豔陽的天裡他等了一日,都不見老神棍。直到他自己想明白,主動去可能找到他的地方找他。
所以對於炆爞會否再次不告而別這件事,他不甚在意。
他之所以在這裡認真的養傷,只是在兌現自己的承諾罷了。
不過炆爞沒有食言,在乜寒涯修養的差不多後,便帶乜寒涯辭別了寒亭酒家,踏上了他們行腳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