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於失落憂讒畏譏沒幾日,傅夫人又率人怒氣衝衝的闖入桂苑,要以迷惑侯爺之罪嚴懲芙蓉。
陡然間涌進一羣人,叫人一時難以招架,我定定神,輕問:“芙蓉所犯何罪?”
她從袖中抖出一張精美娟秀的紙箋,慍色道:“這是她偷贈與侯爺的東西,你自己看,上面寫了什麼!”
接過紙箋,只見上書:
把郎推,把郎推,洞房深處茉莉香,燈邊擁,枕邊顫,一身香汗映燭光,
朱脣動,玉腮磨,桃花嬌嗔不可羞,巫山頂,峨嵋峰,修仙恩愛兩不誤,
左臂環,右臂繞,溼衣更與情郎巔,柳影旁,花陰下,情滿比目花重期。
這……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傅夫人又責令秉獻侍從,如實交代!
“昨夜奴才在書房外候立,芙蓉姑娘突然跑來,交給奴才一錠銀子和一封信,囑咐奴才務必將信交到侯爺手中,至於信裡寫了什麼,奴才壓根兒不知情,請夫人明察!”
爲防冤獄,我轉而問芙蓉,“確有此事?”
她窘迫難堪的咬着嘴脣,默默點頭。
芙蓉對秉獻,素有傾慕之心,這首豔詞,是她偷贈秉獻,以期博得隆寵,邀得寵幸。可惜信被半路截胡,成爲迷惑侯爺的罪證。
芙蓉到底是陪嫁,雖曾決裂,然久蕪之情如何忘懷?在我最無助之時,她自告奮勇替我分擔繁重的勞役,水再冰,天再寒,猶不吐露半句怨言。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即便她有私心,也勝過他人百倍,事已至此,推脫無用,倒不如大事化小!
“夫人息怒,其實此詩,是我寫與少侯,以添閨房之樂,因羞於啓齒,才讓芙蓉送去,芙蓉也只是跑腿的,您大人有大量,饒恕我一回罷!”
君媛不屑的駁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主僕二人串謀用淫詞豔語迷惑侯爺,居然妄想不了了之?夫人,您若輕饒她們,保不齊再有狐媚之人,一旦姑息,如何服衆?”
“不錯,”夢釀也忙不迭跳出來煽風點火,“萬惡淫爲首,您一定要嚴懲她們幾個,以正風氣!”
瞧她們一個個義憤填膺之態,好像我犯了天大的惡行,閨房豔詞,常在夫妻間流動,若這也算罪過,那侍寢時, 豈非罪惡滔天?
“存天理,滅人慾,閨房之樂固然重要,然侯爺千金之軀更重要,你身爲主子,不以身作則,潔身自好,若不嚴懲,難息民怨。自今日起,你就在苑中閉門思過,潛心禮佛,不得踏出大門半步,如此,你服不服?”傅夫人問。
“妾領罰。”我輕聲作答,不曾流露不滿,妻管教妾,天經地義,人在檐下,不得不低頭!
人羣散後,我攜衆童僕跪於佛像下,靜心懺悔。
傅夫人時不時派人來監督,生怕我們心有怠慢。
習習檀香薰得人頭暈目眩,嫋嫋輕煙中,芙蓉細細的聲音窸窣作響,“姐姐,是我牽連了你,都怪我。”
“我明知你對秉獻有傾慕之心,卻不肯穿針引線,鬧成如斯局面,我難逃其咎。待禁閉一解,我就向侯爺引薦,讓你堂堂正正的與之往來。”
芙蓉不再言語,偌大的殿堂裡,唯剩下釅釅煙霧。附庸風雅的魚秋桂苑,儼然一座佛堂,唯寂寥與檀香共伴。
一月後,裴瑛瑛叩響大門,說淑媛夫人已下令,解除禁閉。
我啞然失語,秋風漸寒,不知不覺間着了涼,頭正痛呢。
她扶我入閨,不滿地說:“傅羽舟仗着孃家勢力,橫行霸道,目中無人,今日若非太太一再堅持,她還想關着你,不過一首詩,何錯之有?”
原來是太太一再堅持,她才鬆口,以她之嚴,不關個一年半載難消心頭怒氣。
裴瑛瑛起身去斟茶,一見桌上的飯菜,頓時驚呼,“妹妹,你怎吃這殘羹剩飯!這哪是人吃的,來人,馬上倒掉!”
殘羹剩飯……孩子唱得童謠在腦中一閃而過,吃剩飯,喝殘羹,穿破鞋,穿舊衣,剩王八,王八剩,竟是這意思!我與湘君,即是這殘羹剩飯,破銅爛鐵,秉獻納下我們,便做了剩王八!
手中被褥不覺緊攥,童言無忌,小孩哪懂,分明是大人有意教之!
狂風捲走中秋後的暖陽,黑魆魆的夜裡,靜無人跡。一隻寒蟬棲在老樹上,哀號不絕。秉獻輕輕走來,軟語溫存:“驀秋,這幾日委屈你了。”
“不,只要有侯爺關懷,妾不覺委屈。”我伏在他的腿上,擡眸仰視其顏,他伸手輕撫我的碎髮,鳳目裡,憐愛如波。
天亮後,秉獻寢在榻邊,伴我一夜。只一月未見,他清減了許多,鬢邊白髮初顯,眉須脫落,形消瘦骨,面色青黃。
捧水與之漱口時,驚見他的唾液,重重的沉入了水底!怎麼會!人的唾液輕飄無比,不過是泡沫,我速速漱了一口津液下水,是漂在水面,那秉獻……?
“最近公務繁忙,定是累的。”他沒走幾步,即一頭栽倒在地,捂着腹部痛苦哀嚎,殿內轟然亂作一團,到處都是叫聲,各房聞訊趕來,而此時,獻已重度昏迷,怎麼呼喚也無濟於事。
御醫火速出診,道秉獻是身中劇毒,至腹部痙攣,事發突然,好端端的,中了何毒?
“侯爺在你的寢殿中毒,誰下的毒還用問?”夢釀似有深意的含沙射影,遭太太一頓駁斥,“事情沒查明之前,誰也不許妄加揣測!”
“豐饒侯之狀,應中蠱毒。凡中蠱者,嚼生黑豆不腥,噙白礬而味甘。人中蠱毒,心必腹痛,如有蠱噬,若不即治,蠱蟲食人五臟而死,若欲治療,必查明蠱物爲何蟲,且終生不得食用此物,否則即會復發。蠱毒變幻莫測,常以蛇、蠍、蜈蚣、螞蟥、蟾蜍爲藥引,盛貯一器,令之自相啖食,經年,餘者即爲萬蠱之王。取之投食,即中蠱毒,豐饒侯之蠱,應是一月前被投食。”御醫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