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的樂聲在子時奏響,正月裡,侯府往來賓客無數。宴席上,有陷害父親的元兇之一——索元禮,這十惡不赦的奸臣,直至今日依活得人模狗樣。熊熊烈火點燃了心中乾柴,趁上菜的功夫,我在他的酒裡,撒入一點鉤吻粉末,鉤吻劇毒,入酒尤甚,今日,即是他的忌日!
“大事不妙了,索大人中毒了!”
席上陡然傳來一陣尖叫,人人慌亂非常,等到御醫趕來,索元禮已無力迴天,如此酷吏,終死在我手上。
“馬上將府中上上下下所有奴僕抓起來嚴刑拷問,務必得到實情!”
“等一下,”此時,芙蓉急言覲見,“妾剛纔,親眼所見此人在索大人的酒裡下毒,又暗中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包扔掉,所以妾懷疑,此人與索大人之死脫不了干係!”
秉獻慍怒呵斥,“公孫氏與索大人無冤無仇,爲什麼要行刺?”
芙蓉走到面前,一把撕下我的面紗,言之鑿鑿,胸有定見,“這個公孫氏,分明就是昔日的柳寵姬,柳驀秋!”
舉座震驚。
我忘了,芙蓉眼之尖,甚於野鷹豺狼,一里之外的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百步穿楊之能。
秉獻當即勒令,“馬上將此奴才打入天牢聽候發落,明日一早,送至麗景門,重刑審理!”
暗夜中,獻送來鴆酒白綾,成全我自行了斷。
我撫着潔白似雪的綾羅,神思馳往。
那一年,桃花微紅,香風拂面,你將我從虎穴救出,豔羨他人。
那一年,纖雲弄巧,枯荷落雨,你撫撥琴絃甘爲樂伶,報以紅梅白雪之曲。
那一年,桂子飄香,燭影搖紅,你許下捧在掌心三生不棄。
不過短短數載,愛已成霜。
憐卿命如紙張薄,寒夜冷衾霜離露。
一腔深情空賦風,殘雪凝珠淚斷腸。
獨對空鏡畫愁眉,孤向空樑尋哀鳥。
天高海闊唯餘恨,爲卿流盡一生淚。
你明知我爲你做得一切,依不肯成人之美,還要明哲保身,令我以死謝罪……
自始至終錯的,不是你,而是我。
公府侯門,本就充滿爾虞我詐,人人爲了爭權奪勢,不惜犧牲一切,不擇手段。是我太天真,一心赴情,爲情而亡。
嫁與你時,曾希冀,從此遠離塵囂,忘卻仇恨,安心做深閨之婦,可惜事與願違,統統化作廢墟。
早知愛一個人是如此辛苦,就不要飛蛾撲火般的去愛,早在與鄭林溪情斷之時,就該明瞭,愛主虛無,情屬縹緲,卻依然一頭栽進去,拔也拔不出來。
“驀秋!驀秋!”牢外,夫人的聲音驟響。
“秉獻不懂事,我不會見死不救,自你入府,已爲侯府立下不少功勞,你今夜就走,走了就別回來!”
夫人!我跪在她面前,泣不成聲。
妾未爲父親沉冤昭雪,愧爲人女,
未能侍奉公婆,愧爲人媳,
未能生兒育女,愧爲人婦!
妾這一走,即是永別,只求您珍重!
“過了今夜,世間再無柳氏,我自會安排你畏罪自盡的假象,你快走!”
永別了!
我跨上馬,最後凝視了一眼檐牙高啄,亡命天涯而去。
三天三夜後,河南邊界,溪水邊,馬正酣飲,俄頃,黑暗中突然襲來一陣異響,回首,芙蓉正帶領一隊人馬,殺氣沖天而來。
“姐姐,你走得匆忙,我捨不得你,特來相送!”
陰空下,她的笑容奸諜如血,我不由得後退,若非她多嘴揭發,不會泄露行跡,此刻又帶人八面威風追來,來者不善!
“哈哈,夫人肯饒你一命,我卻只要速速取你狗命!”
“芙蓉,你我姐妹一場,何必絕情至此?”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不是姐姐親手教授的嘛,芙蓉豈敢忘記?!只要你在,我就矮你一截,黯然失色,唯有除掉你,我才能萬衆矚目,所以,你必須死!給我上!”
一大羣黑衣人頃刻間衝至面前,將我團團包圍,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唯有背水一戰,殊死一搏!
誰敢上前一步,誓不能容!不怕敵強,就怕敵不怕死,哪怕就此喪命,也絕不坐以待斃!駿馬見狀,飛身來擋刀,畜生尚有人情,人卻忘恩負義!不知過了多久,黑衣人終於倒下,蒼莽深林,唯剩我與芙蓉。
“賤人,何時學得武功?!”
我仰天狂笑,猛虎拜貓爲師,學成以後即起殺心,幸而貓留有一手,爬上樹躲過一劫。你與猛虎一樣,欺師滅祖,恩將仇報,卻不想我留有一招!我不殺你,不是怕你,而是念在久蕪之情,你既出賣我、背叛我,就休怪我無情!我一步衝上去,劍指其喉。
往事幕幕重現。
那年,暴雪肆虐,舉步維艱,你自告奮勇,敲破寒冰幫我洗衣,那年,旱魃爲災,三伏正熱,你挺身而出,挑水幫我澆地,汗流浹背,任勞任怨……
貧賤之交不可忘,我曾拍胸脯保證,苟富貴莫相忘,此情此義,若說全是虛假也不可能!
“下一次再讓我碰見你,絕不手下留情!”我一拳擊昏她,跨上馬背拼盡全力而去。
時近雨季,大雨漫漫,我不敢投宿,棲身荒郊野嶺。身上的傷口久而未愈,淋雨後又發起高燒,我只覺眩眩暈暈,漸漸不省人事……
曾記否,我初封霍氏義女,手握重權,凌駕於衆,無膽鼠輩見了,都如見了神明,諂媚示好,奉承恭迎;後來,我隨入侯府,深得隆寵,風頭無兩,氣勢如虹,姬妾見了我,都自愧不如,自慚形穢。
而今,竟淪落到無家可歸,浮萍無根,風雨可欺。
但願夫人做得令人信服,能令酷吏一黨相信我已死,但願芙蓉回去,不要再多嘴,讓我安心的浪跡天涯。
那天沒有殺掉她,如同埋下一顆定時炸彈,她若殘存一絲良知,就不該再去告發我還活着的秘密。
我該去哪兒?可憐我已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