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是半夜。冷風嗖嗖,遍地狼藉。
軍中有內奸,一定有!敵軍早已洞悉我方作戰計劃,故挖深坑等我們跳,改道後方偷襲!到底是誰?不惜犧牲自己人,向外族投誠!
“若要本將揪出此人,絕不姑息養奸!”營內,王孝傑大發雷霆,此次他帶精兵五萬,倖存者卻只有數十人,堂堂大周竟被彈丸小國擊潰,傳出去豈非笑柄?焉耆還俘虜了軍師來鴻纓,軍中無他,似失了靈魂,再有敵軍來犯,恐全軍覆沒!
“事已至此,不如與之議和,如今我軍糧草被燒、戰馬被損,腹背受敵,孤立無援,再不議和,恐無翻身之日!”石泉苦口婆心。
蘇壁離也附和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拋出緩兵之計,明修棧道,暗度糧倉,不愁無反敗爲勝之日!”
哀鴻久久不歸巢,無計茫然四處尋,此時此刻,議和是最佳之計,唯有用珠寶、布匹、美人,進獻焉耆,方能換回軍師。
我衝進軍營,拜而言之,“罪囚願前往焉耆和親,換取軍師回營!”
“你?”王孝傑虎目如炬,“你何德何能?”
不等他答應,蘇壁離就搶先道:“屬下覺得可行。柳氏雖爲罪囚,但姿色、相貌、身段,當仁不讓。事態緊急,若從中原派遣女子,少則數月多則半年,夜長夢多,恐生變故。不如讓柳氏一試,或有轉機!”
“好,那你就和玉階一起去!效仿西施與鄭旦結伴入吳迷惑夫差,爲大周爭取反敗爲勝的時間!”王孝傑縷着長鬚暗自得意,我把心一橫,“玉階不善媚惑,帶她去,只會拖累。”
“也好,那本將就把她留在軍營,一旦你在敵營叛變投誠,本將立刻把她的首級送到你面前,讓你親嘗叛國的代價!”
又是這種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戲碼,你貴爲大將,僅這點伎倆?早知如此,就該將玉階藏匿,免得你們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惦記着以她之命要挾我!
“既如此,柳氏不能以女囚的身份前去和親,漢時王昭君與匈奴和親,特加封爲公主,我軍也該以此爲鑑!”石泉瞅準時機,因勢利導。
人人一聽要去和親,抱頭痛哭如喪考妣,唯我主動請纓,如此胸襟,怎能不叫人刮目相看!
“可以,不過,”王孝傑轉眸威立,“本將無權封立公主,你是女子,又不能授予軍銜,唯有認你爲義妹,以將軍義妹身份嫁入焉耆!”
“罪囚一定不辱使命!”我接下軍令狀,薄薄的一張紙,竟似千金重。
流離大漠,猶要委身於人!
記得上次出閨,是數年前的火旻,那年的月格外圓,桂格外香,披上大紅色嫁衣嫁與他,幻想着白頭至老,相伴一生。
那件大紅色嫁衣,似一隻紅蝴蝶,自情竇初開至破瓜之年,徘徊於夢中,驅之不散。
可惜,夢碎了。嫁衣毀了,桂花倒了,婚房焚了,一切的一切,迴歸至原點,乾乾淨淨來,清清白白走,唯有金蟬玉葉永隨。
癡心付人,若能得真心便是不負,只怕一場錯付,到頭來躬自哀悼。
在此之後,我改換戎裝,浪跡天涯,浮舟瀾滄,縱馬賀蘭,殺伐決斷,行風萬里,唯將信念付天地,不負頂天立地之決心!
五日後,我妝成新婦,前往焉耆和親。
山鳴谷應,風起水涌,孤雁徘徊,羣蟬高鳴。
城門開,石泉率衆覲見焉耆王龍裕興,龍裕興居高臨下,向我喊道:“擡起頭來。”
舉頭,胸無懼怕。既已跳入火海,何懼體無完膚,追查周營內奸,予慘死戰場的兵卒一個交代,方是此行使命!
“果然是個美人胚子。膚若美玉,光澤如珠,眉宇間英氣逼人,頗有大漠女子之氣概。只是眼神中略帶倔強,恐不能輕易馴服。不過本王平生最喜踏平四方土地,爭取四方人民,倔強的女子,更能激發本王的征服欲。”龍裕興嘖嘖稱奇,一番點評。
“請問大王,是否可釋放我營軍師?”石泉問。
誰知那焉耆王邪魅一笑,“本來應該當堂釋放,但我突然覺得,若輕易放走他,戰死沙場的我軍士兵,豈非死的太冤枉?何況刀劍是否好用,需親自上手試試,今晚侍寢後,再決定放人不遲!”
“那明日,請焉耆王信守諾言!”石泉強抑怒火,咬牙應下,我淡淡蹙眉,精於算計,攻於心計,焉耆王名不虛傳!
當夜,明月皎皎,銀漢迢迢,步入寢殿,更衣侍寢。
早在曦月樓夷爲平地之刻,我便如風中落葉,隨風而落,浪跡四海。心既已千瘡百孔,何懼破碎不復?
在此,女性猶似牲口,這一任酋長死了,再嫁與下一任酋長,循環往復,直至年老色衰。將繼母攬作姬妾,在中原乃天大的醜聞,在此卻是見怪不怪的習俗。
一夜春光。
天亮後,龍裕興終於鬆口釋放來鴻纓,黃沙中,來鴻纓冷冰冰的質問:“你主動請纓來和親,不僅僅爲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還要與我從此兩不相欠,是不是?”
“是。”我斬釘截鐵。寧做無情無義之徒,也不要再做優柔寡斷之流!
“我辛苦培育的徒弟,只想與我兩清!”他捶胸頓足,憤憤不平,我垂眸,“弟子在此,會追查內奸,爲周營爭取時間。”
耳邊,風在咆哮,馬在嘶喊,沙土迷離,待其走遠,一滴淚終於奪眶而出,無情,有時並非無義,而是因爲有義,纔不得不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