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腳下,冰雪流淌,該去的終歸要去,最後,依剩孤寂之影。
韶光馳往,眼前的不再是深閨華庭,珠玉美飾,而是高山長河,廣袤天地。
情,已不再是追求之物,活着的樣子千百種,無情,有時比有情,更自在。
營內,王孝傑召開集會,歷經風波,他的態度,不再似初來時那麼凌厲,來鴻纓趁機進諫,“此次我們能反敗焉耆,多虧柳氏惑主,如今您論功行賞,何不算上她一份?最起碼,廢除她罪囚身份。”
王孝傑咧嘴一笑,“本將正有此意!柳氏雖爲女子,然志向之高遠,不遜鬚眉!自其入營,屢立戰功,前徹查戰馬死因,後趕赴敵國和親,臨危不亂,忠於大周,本將十分佩服!現廢除其罪囚身份,並晉爲從九品下陪戎副尉!”
“多謝將軍!多謝軍師!”我喜極生泣,跪地拜謝,王孝傑扶起我,“從前本將一時鑽牛角尖,錯怪了你,還望海涵!”
“將軍言重了,是您教會我置之死地而後生,謝還來不及呢!”
“恭喜恭喜!”衆兵也來道喜,我付之一笑,感謝諸位的關心與支持,然在心中,最該感謝的,是傳授武藝的來鴻纓。
造化弄人,爲什麼他是來俊臣之子?若他不是,該多好。
我不敢再想下去,移目遠方羣山,正在呆望之際,一支箭嗖的一聲飛來,沒等回過神,已有一人擋在面前,大叫道:“小心!”
此人挺身而出擋箭,不等上前查看,一羣人即殺到面前,將我包抄,我顧不得腳下受傷之人,拔劍與之相鬥,幾人似是一早練好了陣勢,劍勢之猛足要取命。
此時四下無人,莫非這幾人是衝我來的?
來五子傳授的制敵之術屢試不爽,鎧甲爛,血在流,猶不言棄,血戰了許久,終於,一羣人只剩下一個,我厲聲吼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他毫不畏懼,“你禍害焉耆國,荼毒焉耆王,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姬,今日即便拼了命,也要與你同歸於盡!”
是條好漢!又拼了幾個回合,他終於敗下陣來,我執刀指着他的脖子,疾言斥責:“你們焉耆國趁我軍戰馬折損,聯合內奸趁虛而入,難道就不是禍害嗎?!今日暫且饒你一回,回去告訴龍裕興,姑奶奶陪她數月,任其蹂躪,供其踐踏,若再敢派人暗殺,一個不留!”
刺客連滾帶爬的跑了。
翻開爲我擋箭之人,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顯現眼簾,是他!怎麼會是他!我是不是在做夢?
大殿內,秉獻的呼吸時急時緩,似一線蛛絲,風中搖擺,我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大汗淋漓,七上八下。
他爲我中箭,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自容?軍醫圍了一圈,皆不敢貿然拔箭,箭頭直戳心臟,貿然拔下,命不久矣!
“箭頭上有毒!若不及時拔下,同樣危及性命!”來鴻纓撥開衆人,直言坦蕩。
若非秉獻挺身而出擋下此箭,此刻奄奄一息的,必是我!
憧憧燭光驅不盡心中恐慌,軍醫爲秉獻灌下麻沸散,預備拔箭,血淋林的傷口宛如一眼泉,猩紅的鮮血肆意噴濺,我摁住秉獻的肩膀,生怕他抖動,箭頭稍有偏頗,即危及心臟,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再老練的軍醫,也不敢疏忽。
“啊!”
隨着一股鮮血噴涌而出,箭頭終於拔了出來,秉獻也如被連根拔起的大樹,重重地摔在榻上,不醒人事。
秉獻,你爲什麼要怎麼做?你完全可以漠視的……你趕赴大漠,是爲了什麼?妾是已死之人,你又何必……
“昨夜豐饒侯突然駕臨,詢問軍中是否有姓柳名驀秋的女子,還隨身攜帶一幅畫像,將軍認出是你後,告知了你的位置,沒想到……”來鴻纓淡淡說明,眸中似有憐憫。
“等他康復,你再歸營訓練。”他淡漠而去。
燭光下,那些壓抑許久的記憶,如撒口的麻袋,魚貫而出……
秉獻,你是專程爲我而來麼?
若非你親口承認,妾不敢自作多情。然你已將妾賜死,昨日回憶,皆化成一股青煙隨風而逝,又何必復追呢?
俄頃,他的額頭變得好燙,我衣不解帶的伺於榻邊,宛如那些年,他身中蠱毒之時。
那時的我們好年輕,心中除了情愛,別無其他。
我每日調脂弄粉,勻紅點翠,只爲與他金風玉露一相逢,紅牆外的天空,從未仰望。
人都說,柳寵姬最得侯爺偏愛,外表人淡如菊,寡淡如蘭,卻有一段獨特的神韻,令侯爺傾心不已。可唯有我知,那是傾心相許的真摯,虛情假意、虛與委蛇,換不來的真心。
後來的一切有目共睹,只因裴氏的復仇之火,禍及諸花遭殃,連我,也被視作遺毒,一併殉葬了去。
若無夫人阻攔,妾已是侯府的孤魂野鬼,焉有命於此,看茫茫草原羣鷹盤旋?
獻,你對妾之好,妾終生難忘,然情已割斷,何必系和?秉驕前腳剛走,你又來,於他,妾不曾動心,但於你,妾如何拒絕?
如今你爲妾擋箭,替妾一死,妾若再斷然拒絕,良心難安!可是即便時光倒轉,你依會漠視妾的存在,辜負妾的傾心,妾低三下四侍你康健,已是還恩,已是仁至義盡。
“驀秋……”他驟然睜開眸喃喃自語,我驚喜的叫道:“妾在!侯爺,你醒了!”
“我錯怪你了,一切都與你無尤!在萱霖的遺物中,我發現一封遺書,上書你在她爭寵之時,屢屢勸諫,引導其歸入正途。是她一意孤行,聽從裴氏詭計,終落得兔死狗烹。而你與世韻、與秉獻,更是清白如水,裴氏怕借腹生子一事泄露,纔不斷向你潑髒水,中傷你與二人有私……只要你隨我回去,一切可以重來,我們再續前緣,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