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來佛堂,堂前,還燃着之前立得光明燈。
那是與青藍殿的六姐妹結交時立得,希望佛祖保佑她們笑口常開,福祿雙修。
如今,昔人已去,只留幾盞孤燈,搖搖曳曳,風中曼舞。
婆婆正吩咐下人,“這些人都死了,全部拿出去扔了!”
我慌忙阻止,即使人不在,魂魄也在,不要扔這幾盞燈。
“人都死了,留燈何用?”婆婆甩開我,揮手將燈打爛,我緩緩鬆開手,是啊,人都不在了,留燈亦徒勞。
無數盞光明燈被打爛扔了出去,今年的千紅樓,不知死了多少女孩。背後,隱隱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竟是阿姨的貼身侍婢,玉池。
“姐姐今天怎麼有空來佛堂?”我蓮步走近,柔聲問。
她笑笑,圓圓的臉蛋藹然和氣,“是爲我家中姐姐。姐姐臨盆在即,我卻不能侍奉左右,所以來求一隻平安符,希望她母子平安。”
“佛祖有靈,定會保佑姐姐。”
她攜我走出佛堂,輕聲道:“柳小姐,你我雖有位分之別,但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腳下,片片黃葉被踩得噠噠響,她的聲音宛若空谷妙音,“方纔的光景,我都瞧見了。你不捨得丟掉那些光明燈,或是尋個心安,人死之後,本不該談論,可是你初來時,唐雯晶與劉煬禾曾不止一次來阿姨面前揭發,不是告你私闖禁地,就是告你出言不遜,表面對你姐妹相稱,實則包藏禍心。我冷眼旁觀的瞧着,只不願摻和。現在她們都死了,她們的家人又來大鬧,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步,只會令之得寸進尺。若唐雯晶與劉煬禾的家人每次來大鬧,都能拿到錢的話,那麼她們就會沒完沒了的朝你要,直到你死。”
一想起她們來大鬧的情形,不禁心有餘悸。
一羣人來勢洶洶的,恨不能吃了我,我不想將事情鬧大,只有……
如今她們兩家是瞅準了教坊這塊肥肉,三天兩頭來要錢,楚妍姑姑不再出面,只好由我自己去應付,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哪敵得過那陣勢,唯有破財消災!
“話雖如此,但前天她們來要喪葬費,昨天來要賠償費,今天,又好再要養老費。你既讀萬卷書,何不想個法子,縱使你有錢招呼,千紅樓也沒有啊!”玉池語重心長,我的錢,都是阿姨的,我給她們的錢,只不過借我之名,轉出去而已。
“幸好阿姨現在還沒聽風,時間一長,保不齊有人告密,您還是早做打算吧!”
我點點頭,答應會盡快結束這場風波,她欣慰的笑笑,翩然而去。
孟冬的寒氣肅殺蕭索,往日茂密的叢林,枝葉凋盡。
幾隻烏鴉嘎嘎飛過,叢林盡頭,一抹身影隨風凌舞。是林溪!
他走上來,談及呂聰慎一事。
他與呂聰慎,竟是舊日同窗!
“幾年之前,因爲鄉試成績好,我與他一起考入鎮裡書院。當時他就十分狡猾,仗着一點小聰明風行學堂,還時不時出去喝花酒、逛窯子,我與他不是一路人,自然無深交。後來,他就莫名其妙的退學了,聽說,是發了大財!那天晚上,我跟隨你們到湖邊,見你與他有說有笑,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他最擅花言巧語哄騙女孩,我好怕,你被他騙,見他爲你披衣時,還以爲你們……不過好在他的真面目被揭穿了!”
“你既看見他對我動手動腳的,何不出手阻攔?還立馬跑開,好像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我只是一時呆愣,被他趁虛而入,他僞裝的天衣無縫,若非到最後一刻,誰知他是如此狂徒!”
“所以我纔跟隨你們,生怕你被他……”一剎那,林溪的眼中閃過一絲關切,卻如一滴落入大海的水珠,瞬間消失。
晚間,清涼如水的天河,羣星璀璨。遠方的樓宇,不時飄來歌舞聲,擾人清夢。
次日,天還沒亮,即有人急匆匆來傳,唐雯晶家人不知從哪兒得知女兒死亡的來龍去脈,誓要我血債血償!
如今唐、劉兩家合爲一派,聯軍壓境,我該怎麼辦!昨日還答應玉池,儘快了結此事,今天人家就找上門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避而不見,恐驚動阿姨。
大門外,唐母正在尖聲厲嚎:“鄉親們,這個萬紫千紅樓,實是娼妓橫行的淫窩!我家女兒纔來了幾天,就被柳驀秋害死了!這個柳驀秋,生性淫蕩,人盡可夫,是家喻戶曉的蕩婦,諸位見了她,定要扒她的皮,拆她的骨,給我女兒報仇!”
未見其面,先聞其聲,此次她們顯而易見有備而來,隨行的淨是彪形大漢,我撥開人羣,冷冷的問:“二位找我何事?”
二人叉腰大罵:“找你能有什麼事?當然是要還我們女兒!”
你們教養不當,致使女兒誤入歧途,倒尋我的晦氣?“逝者已矣,若爲這事,請恕我無能爲力!”
“沒辦法復活,就拿錢!我們兩家,每家一千兩黃金,你若能拿出來,我就寬恕你殺女之仇!”劉煬禾之母不似唐母,卻如她女兒一樣,吠犬不咬人,咬人不露齒,開口即是天價。
“此二人因觸犯坊規被處置,說我害死她們,更是荒謬,我一沒陷害,二沒誹謗,三沒栽贓,四沒冤枉,是她們自食惡果!”
唐母聽此,暴跳如雷,人羣不斷聚集,將大門圍得水泄不通,唐母仗着年紀大,處處倚老賣老,吆三喝四,撒潑跋扈之態,有其母必有其女!
“來人,將千紅樓的招牌砸了!”劉母伸手指使壯漢來砸招牌,結果,手還沒碰到就被索陽景一腳踹飛,“屬下來遲,讓柳小姐受驚了!”
唐母一見護衛出現,退後兩步,“柳驀秋,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到底賠還是不賠?”
我正色而答:“恕難從命!”
她眼神一暗,三步並兩步衝上來,一刀刺來,我躲閃不及,被其刺中左肩,汩汩鮮血頓時如注般迸發,眼見她舉刀又要刺來,卻被一隻手緊緊抓住,是林溪!他奪過唐母的刀,摔在地上,“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兇,馬上將這一干人等扭送至衙門!”
唐、劉兩家人見此,四散逃跑,淋漓的鮮血彷彿在說,不見棺材不落淚,該讓這惡婆子受點教訓!
公堂之上,兩家人終於繳械投降,我冷眸寒光,似瞧兩具死屍。
從前,因對先人略有同情,處處忍讓,豈知你們不知好歹,就休怪我無情了!
“光天化日之下出手傷人,來人,將此二刁婦痛打八十大板,以示懲戒!”洛陽衙門與千紅樓一向交好,自不會輕饒,此二刁婦,終是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