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楚妍姑姑按照二十四節氣排出二十四支歌舞,各有美名。
立春時節,舞名爲《立春天下始新生》,樂伶須着嫩黃色綢衫作舞,以應春時萬物復甦、草木發芽之景。清明時,則用《清明時節雨紛紛》作舞名,膾炙人口,點明主題。
舞衣的顏色款式,更加精細雕琢,春時草木新生,顏色也多以淡青、淡綠、鵝黃爲主,夏時草木興盛,便多大紅大紫、大青大綠,到了秋天,又多一種“落葉色”,黃裡透棕,棕裡透橘,呼應落葉之色,韻致不凡。到了冬天,則以雪白色爲主打色,以應白雪茫茫。
“小姐,您想跳哪支?快選一支吧!”玉階在一旁,出謀劃策。
圖冊裡,沒幾支簡單的,盡是後空翻、橫叉跳這種高難度動作,浮光閃過,這支《仲夏鋪羅扇》倒簡單,仲夏之時,汗流浹背,這支舞,隻手拿羅扇輕輕揮舞,甚是簡單。還有這支《小雪羽扇舞》,手執羽扇翩然顧笑,似乎也不難。那,就練這兩支吧!
每人選定舞蹈後,便一齊在大殿排練,三日後,由師傅、姑姑從一堆人選裡挑出舞姿極佳者,層層淘汰,組成最終人選。
別人一伸胳膊一踢腿,都如蝴蝶振翅,春浪花涌,唯有我,似雄鷹起飛,波瀾壯闊。是用力過猛麼?難怪環沁嘲笑,今天,她倆不知去哪兒了,至今未來。
窗外,依稀傳來一陣細細的聲音,“小姐,柳小姐!”
我一時出神,跟不上步伐,立馬被師傅點名批評。
“柳小姐,奴婢有要事稟告!”窗外細細的聲音不絕於耳,我一邊思索一邊跳舞,連連挑錯。
“既無心跳舞,再留在此也是徒勞,你,離開隊伍,別擾亂他人步伐!”師傅點名叫我出列,我灰頭土臉的走出大殿,見玉頌正在外面,一見我,立馬跑上來,說玉簪被抓了!
“玉簪爲什麼被抓?”
“今天上午,撫弦樓的兩個婆子,楊婆子與韓婆子,跑來清雅閣,說教坊爆發鼠疫,要挨家挨戶滅鼠。咱們屋裡哪有老鼠,我們日日打掃,連只螞蟻都沒有!說是來滅鼠,卻順手牽羊,拿我們東西,玉簪氣不過,就跟她們理論了幾句,這倆婆子仗勢欺人,硬生生將玉簪抓走了!聽說,還要打!小姐快去一趟撫弦樓吧!”
難怪今天楚妍姑姑沒來舞池,原來另有安排!鼠疫,爲什麼聞所未聞,教坊裡的消息向來傳得比風還快,若真有鼠疫,早傳得人盡皆知!
“稟姑姑,就是這個丫頭,仗着自己主子得臉,全然不將您放在眼裡,暴力抗拒,口出狂言,今天,您一定要讓她知道您的厲害!”楊採蓮婆子惡人先告狀,楚妍姑姑忿然大怒,命手下人行刑,兇狠的皮鞭似大雨一般砸在玉簪身上,她大聲哀號,大呼冤枉。
我躲在門外,靜聽人音,此時此刻,一定是看清衆人的最佳時機。
“姑姑先消消氣,犯不着爲了一個丫頭氣壞身子!”靈蕉軟綿綿的嗓音懆懆響起,似一朵解語花,種在霍楚妍身邊,時時安慰,事事開導。
玉簪哭得越發淒厲,我一個箭步闖進去,厲聲吼道:“住手!”
那人被唬了一跳,瞧瞧我,又瞧瞧楚妍姑姑,不知要不要繼續,楊婆子一把搶過鞭子,說:“姑姑,今天是您立威的好機會,這主僕四人,仗着阿姨撐腰,事事掐尖要強,目無尊長,沒大沒小,您若是輕易放過她們,如何服衆?!”
韓婆子也跳出來煽風點火,我充耳不聞,只對楚妍姑姑說:“姑姑,您大人有大量,饒玉簪一回吧!她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您宰相肚裡能撐船,饒她一次吧!”
“不行!她暴利抗拒,十分囂張,若任由她興風作浪,那還得了?”
楚妍姑姑被那起小人挑唆的柳眉倒豎,地上的玉簪,已被抽得渾身傷痕,我把心一橫,俯下身將她背在背上,說:“晚輩自知無才,不入您的法眼。但今日,玉簪已受重傷,繼續打下去,恐怕無益。晚輩懇求您,看在她年紀尚小的份上,饒她一回。晚輩一定好好教導,不再讓她忤逆於您!”
可憐玉簪滿身傷痕,這些惡霸,竟敢下如此重的手!
面前,無數人阻攔,我不置一詞,揹着玉簪撥開人羣,擋路者,一律滾開!
“站住!柳驀秋,你好大膽子!”
這一回,我與霍楚妍,總算是正面相沖,躲了怎麼久,避了怎麼久,就怕與之爭執,可是該來的總會來,躲不了,避不開。
受傷的玉簪抽抽搭搭的哭起來,我掏出手帕揩掉她的淚,告訴她,不用怕,有我在!
她懂事的嗯了一聲,好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蜷縮成一團。
只是霍楚妍,爲何無緣無故變得如此乖戾?
從前,她再刁鑽,也不至於失去理智,究竟發生了什麼,令她似發了狂,着了魔?方纔大殿裡,還有幾個其他房的丫環婆子被綁在地上,聽候發落。
滅鼠的旗幟下,會不會另有隱情?
玉簪膚上的傷口似一條條血痕抽在我心,我一邊爲她擦藥,一邊暗自垂泣,如果,她不是清雅閣的侍女,或許就不會遭此劫難,那些人,分明是藉此打壓我!
“小姐,疼,疼。”每碰一下,簪都疼得一哆嗦,我按住她,輕聲撫慰,“我知道疼,但擦藥才能好得快,忍一下,過兩天就不疼了!”
她不再言語,咬牙默默流淚。我擦下一條又一條絹帕,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滴滴滑落。
喵,喵,喵,牆外,一隻野貓正惱人的叫個不停,我大步跨出門,欲趕走它,房裡已亂成一團,你還在這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