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曆二月初二,新一屆神都六豔靈蕉姑娘喜得冊封。
教坊內外濟濟一堂,見證其由學徒正式擢升爲主子。
試玉要燒三日滿,化蛹成蝶幾多辛,靈蕉姑娘以矯捷生動的舞步、婉轉動聽的琴技,征服四方,雄踞六豔。
新春以來的第一件喜事,即是聲勢浩大的冊封大典,一元復始,萬象更新,驅霾向榮。
早就覺得這錦緞華美異常,竟是靈蕉冊封時的華衣。辛苦繡了數日,雙手扎得滿是針眼,卻在爲他人做嫁衣裳,我靜靜立於階下,心如刀絞。
“吉時已到,請靈蕉姑娘上殿!”
玉池一聲令下,紅毯那端,走來一位新妝麗成的絕代美人,長長的裙襬紅豔如火,猶如天邊朝霞,逞嬌呈美,又如楚腰蠐領,鬢疊深綠。
阿姨手執金冊,字字鏗鏘:“學徒靈蕉,謙虛恭謹,舞藝絕佳,外有一顧傾城之姿,內有滴水穿石之心,蛻變爲蝶,衆望所歸,特封爲六豔。有詩曰:左家有嬌女,皎皎頗白皙,故賜姓爲‘左’,列爲六豔之末。”
“晚輩定再接再厲,不辱使命!”靈蕉三拜而謝,極具尊崇,眉間,再無昔日的稚氣未脫,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的沉穩大氣。
此次賜姓,乃坊中規矩,坊中女子若想起個好名,需由師傅們共同研習,取佳字入名。左思這首《嬌女詩》,寫盡家中女兒的靈巧可愛,用於素負美名的靈蕉身上,頗具形格。
阿姨將一整套碧玉搖簪於其發,步搖上垂下的的絲絛如一條條柳絲,鏈子上掛的一顆顆碧玉似一片片柳葉,整套步搖一共十二支,美輪美奐,舉世無雙,難怪世人爭相仿造,傳之爲神。
禮成,阿姨揮手展出封賞,金錠一箱,銀錠一箱,珠寶數箱,華服數套,賜瓊樓居住,取名柔澤。
靈蕉卻擺擺手,“姐妹們爲此冊封大典,日夜兼程,費盡心力,晚輩人微言輕,僅以此賞送與諸位姐妹,略表心意,望阿姨成全。”
衆女一一下拜,謝其賞賜,靈蕉廣袖一擺,似流水瀑布,“承蒙諸位姐妹提攜,在下方有今日之福,今後定同心協力,共創佳績,綿延千紅樓長盛不衰。”
洋洋灑灑一番話,冠冕堂皇,悲天憫人,頗有普度衆生之意。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不知從何時起,靈蕉的嘴臉叫人覺得虛假,她風光冊封的背後,是他人悽慘哀傷的影子。
曾幾何時,人人都似跑在我前頭,逆流而上,力爭上游,唯有我,一蹶不振,步步倒退。
宴席上,五位小姐譜了新曲《左家有嬌女》,由情珂吹笛,婉珠敲鼓,湘君彈箏,桂芝彈琵琶,倚翠敲編鐘,爲靈蕉伴奏,靈蕉言笑晏晏,嫋嫋起舞,阿姨卻道,似少了點什麼。
湘君立即打圓場,“阿姨是想念馮棲梧了吧?嫁出去的女兒,猶如杯水覆地,再難收的。”
“倒也不是,這首曲子抒情婉轉,不需引吭高歌,只覺得單調了點,似缺少點什麼。”
倚翠姐姐明眸微轉,淺笑答:“這首曲子只用了兩種彈撥樂器——古箏與琵琶,自然索然無韻,若有古琴與箜篌作伴,才叫完美,只可惜,擅長這兩種樂器的,不是被廢就是出走,再也聽不到那麼美妙的琴音,與那麼悠揚的箜篌音了!”
“姐姐好記性,若非你提及,我們都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緬懷故人有益無用,豈不知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倚翠恍若未聞,垂頭呷茶,旁邊的婉珠一臉淡漠,似從未聽到什麼,桀驁如她,總是冷冷的,宛若一座冰山,豔若桃李,不容褻瀆。
散席後,我們上前收拾杯碟瓷盞,一上午粒米未進的我,此時餓的前胸貼後背,趁無人時,順手抓了一個糯米糰塞進嘴裡,誰知,這一幕已被那楊婆子收入眼底,她一個箭步衝上來,擡手給了我一巴掌,怒吼道:“你竟敢偷吃?金花婆婆,快來抓賊!”
金花婆婆走來,兇狠的痛斥:“席上剩下的東西,都要統一收起來,拿回久蕪館,叫你偷吃了,我們吃什麼?”
我呆立原地,窘得滿面通紅,此時,情珂去而復返,出言解圍,倆婆子一見情珂,慌忙改口說是在教規矩,情珂冷冷一笑,拉我去了小樓,擺上一整桌珍饈任我吃。我餓得兩眼發黑,狼吞虎嚥吃起來,她一會笑,一會嘆息,哀嘆自己沒用,只能讓我吃頓飽飯。
我一抹嘴,勉強撐出一絲笑容,“既遭此劫,即是命數,我福大命大,自能化解!”
她苦笑懨懨,將一個包袱塞與我,裡面裝得,是過冬的棉衣毛氈,久蕪館冰冷如窖,這些東西,乃是必備。抱着這隻暖意融融的包袱,一行清淚劃過腮頰。
屋外雪花又飄,鵝毛般的大雪很快覆蓋了整片大地,我不敢多留,早早拜別情珂,踏上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