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阿姨四十六歲壽辰,盛宴攘攘,大赦教坊。
一大早,坊內即傳來咚咚的鑼鼓聲,靈姒倦怠驚醒,翻下牀梳洗,醫治了這些日子,她終於能下來走動走動了。
遠方的舞池裡,歌舞興隆,自靈蕉被冊封爲主子,舞藝大有長進,在坊中,已是僅次於湘君的領舞大伎。今日,她自創了一支《盈盈綠腰舞》,以水袖爲基礎,另加上越舞、楚舞、燕舞,輕盈之極,娟秀之極,雅緻之極,堪稱典範。舞者的腰肢、腳踝與手腕,繫着銅鈴,每動一下,鈴鐺隨之叮叮作響,清脆悅耳。
舞畢,阿姨樂得大賞,我卻在人羣之外,蹙起眉頭,疑竇重重。
這支舞,說是自創,可是我怎麼瞧與去年靈姒在舞室裡練得如出一轍?那時我在舞室,恰巧碰見靈姒獨自一人在練舞,舞步身段,都與這支一模一樣。若是她自創,靈姒怎麼會?真正的創作者,或是靈姒,只因沒機會演出而遭竊據,否則,她怎會等到現在才展露人前?
竊取他人成果猶似盜人財物,當初若非靈姒出走,靈蕉未必能如此得意,如今靈姒敗北,終於沒有人能動搖其地位。姐妹情深,靈姒身染重病,也沒見她問候一句,從前我身居高位,她一口一個秋姐姐叫得要多親熱有多親熱,如今也是相忘江湖,形同路人。可見其虛情假意,毫不遜於青藍殿一流。
姐姐妹妹,不過粉飾太平之行,我抓了幾個壽桃,頭也不回的棄席而去。
久蕪館,邱雯不知發了哪門子橫財,打扮得不甚妖嬈,連下地監督都不去了,生怕弄髒自己新作的衣裙。其實她姿色欠佳,打扮的過於花哨反弄巧成拙,不如素衣素裳簡潔大方。她如今是金花婆婆跟前的紅人兒,再難看,也有人吹捧,我改道東行,特地避開,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出來。
“這麼快就回來了?”靈姒見我早早歸來,出言相問。
笙歌蕭舞,左不過擺擺袖子,扭扭腰肢,有什麼稀奇。我把壽桃塞給她,叫她趁熱吃,對那支《盈盈綠腰舞》隻字未提。她傷病未愈,急火攻心,無異於火上澆油,許大夫說此病要養,急怒動氣,只會拖延不治。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悵然若失,卻如蒸發的露珠,瞬間消失。
皓月當空,寧靜的居室裡,迴響着我與姒的笑聲,迷糊睡去,夢到吟環、海沁。我們一起追逐打鬧,談天說地,歡聲笑語不絕於耳,那笑聲,似鈴兒歡快,似流水潺潺……
不知睡到幾更,一睜眼,走廊裡燈火通明,人聲窸窣。
只聽有人扯着嗓子喊,“快把死人擡出去!”
幾人擡着一具死屍經過,是白天摘櫻桃的鬆芸!她死了?
白天,鬆芸將我在後山,私下護理的那棵野櫻桃樹摘個精光,我不過理論幾句,就被她一頓奚落,我自知勢單力薄,忍氣吞聲,任由她摘了一籃子櫻桃走了……
走廊裡人羣濟濟,死者共有四人,都是與鬆芸住在一起的女孩。經查,她們都身中劇毒,毒發身亡。
人羣漸漸消散,我心中存疑,踏入鬆芸的房間查究,一進門,就感覺滿地都是硌腳的小石頭,撿起一瞧,才發現是櫻桃核!
莫非……?
後山,櫻桃樹下,死了一地的鳥蟲,剖開肚皮,都有微微發紅的櫻桃,櫻桃有毒!被噴了毒藥!且非尋常農藥,而是無色無味的毒藥!
幾日前,樹下曾出現一些凌亂的腳印,我只當有人路過,沒當回事。現在回想,那些腳印非常可疑。一大堆腳印,卻沒有一個完整的,都被刻意抹了去,若是路過,何須那麼謹慎?故意將腳印抹去,莫不是毀屍滅跡?
近水樓臺先得月,除了久蕪館的人,誰知我總往後山跑?
臧雯琪平日惡言惡語,不似心機深重之人,至於邱雯,她最近天天往外跑,回來之後就在房裡抹畫半天,然後濃妝豔抹的出來招搖過市,聽人追捧,哪有空上山?至於楊採蓮……她一向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會是她麼?
冰涼的山風吹得人脊骨發憷,本以爲只要任勞任怨,任打任罵,就能天下太平,現在看來,即使把命搭上,也難消其怨。不過這一回,令之失望了,費盡心機卻並未得逞!